小说月报池莉：内心深处与多重视角

_本文原题：池莉：内心深处与多重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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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女， 1957年生，湖北仙桃人，作家，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武汉市文联主席。主要中短长篇小说见《池莉经典文集》（九卷）。主要散文集有《熬至滴水成珠》《来吧孩子》《立》《石头书》。诗集有《池莉诗集 ·69》。最新长篇《大树小虫》。作品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以及各种奖项。有多部小说被改编为影视剧、话剧。小说被翻译为多种外语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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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个智力游戏，多年来，我会时常把玩，当然也会认真琢磨：汉语言文字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文字？字与字之间采用怎样的结构，才能最贴切表达你要表达的表达？你要表达什么？你表达对象处于什么位置？表达对象的位置有“心” ，还有“内心” ，还有“内心深处” ，等等。早年学医时候，考试生理解剖，面对一颗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心脏标本，我能够顺利找到心室、心房、瓣膜以及主动脉、主静脉，这是心。那么内心呢？内心深处呢？在哪里？我完全找不着。这颗心脏也曾经鲜活，也曾经与所有人的一样，还有内心与内心深处，如果说它们并不呈现在解剖图上，那么它们究竟藏在哪里呢？哦！它们藏在另外维度！它们藏在精神世界！藏在灵魂层面！或许，文学比医学更能够捕捉它们！这闪电般的联想，在那一瞬间，足以让当时的我，那个狂热文青，欣喜若狂并最终导致弃医从文。未曾料到的是：写作了几十年以后，却还在寻找内心深处的途中。一次又一次，还在攻克这个难关；却也欣喜于有这么一个难关需要不断攻克。毕竟，一个人终其一生，玩不腻的游戏，实在不多。这个中篇小说《打造》，正是我再一次地寻找。
《打造》写当下一对年轻人，在他们的二胎受孕过程中，意外遭遇了生殖困境。年轻人心思浅，内心容易暴露出来，而他们的内心深处，却也是深藏不露的。往往，年轻人并不自知那种深藏不露，所以他们表面上十分无辜，装得天真无知，我必须深入天真无知去探求他们的内心深处。以及，潜入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家族所有男女老少的内心深处。
在这里，男女双方两个家族所有男女老少，看起来都是家族繁衍的积极支持者，实质上却正是年轻人生殖困境的种种因素。于是，多重叙述视角来了。如果仅仅只是从这对年轻人的视角叙述，是无法深入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内心深处与一般心情、一般常理、一般常规，大相径庭。内心深处十分诡异，它在瞬间的决定，瞬间支配的举止行为，甚至令当事人自己都不敢相信。正是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蜿蜒曲折，生活表面的交叉小径上，才呈现出一团乱麻的迷宫般困境。
同时还有非常重要的技术问题：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内心深处，如何结构汉语言文字，才够恰到好处呈现呢？长句？短句？长句只要含两个以上动词，翻译腔就很重了。那么短句吧，一个动词主宰一句，但又容易显得为短句而短句。尽量去掉虚词吧。虚词拖累语速，拖沓内容，文人腔调，不是我故事的人物所使用的语言。大肆砍掉“的、地、得”吧，哪怕看上去似乎出现了一些校对错误，《现汉》肯定不高兴，但是语言这个工具，难道不就是在使用中不断变化的吗？
好吧好吧豁出去了。
《打造》节选
文|池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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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门外有人砍门。砍的是防盗门。使用的是斧头之类的利器，砍得哐哐乱响，这可不是一般普通的声音。紧急危险状况发生了！钟鑫涛、俞思语一听就变了脸色，面面相觑，好怕，这是出啥事了呢？分页标题
情急之中，刻不容缓，二人同时动作——钟鑫涛第一个动作就是往后一缩，飞快躲进卫生间，躲开之前只来得及小嗓子对俞思语说一声“别说真话！”俞思语莫名其妙。但俞思语的第一个动作是往前冲。她还穿着睡袍，还敷着面膜，还趿着拖鞋。家庭女主人俞思语，一个箭步，冲出卧室，奔向客厅大门。这一瞬间，俞思语啥都没想。本能就有主人翁精神：这是她的家啊！
俞思语把大门一打开，门外两个男生倒吓了一大跳，不禁往后一退，原来是俞思语面膜太白，又披下来一头丰厚的黑色长发。
俞思语赶紧解释：面膜。面膜。
俞思语首先这么一解释，门外两个男生就说哦！愣了。
隔着一道防盗门，俞思语与外面两个男生大眼瞪小眼。两个男生戴着夹克连兜帽，鼻梁上架着黑眼镜，手提一把小斧头，还有撬棍从双肩挎的拉链处露出来。两个男生一看，感觉不对。赶紧掏手机出来，核对照片，果然不对。他们追债的女生，是个白骨精，瘦小个子，彩染短发。
“喂，你是谁？”两个男生问。
“喂，你们是谁？”俞思语反问。
“我们找这家住的女生。 ”
“我就是这家住的女生。 ”
俞思语嫌这个防盗门太土了，过新年发勤快，昨天把以前结婚剩下的红双喜，又贴了一张。这一次她倒是随机应变挺快。她瞅了一眼红双喜，说：“这是我的婚房看到没？”
“哦，是的呀——婚房——你是新娘子？”
“是的呀。吃喜糖不？”
“结婚买的二手房？”
“是的呀二手房。 ”
“前面那家人呢？”
“这还用问，搬走了啊。 ”
经过几个回合问答，俞思语已经听出了对方的夹生半吊子普通话，是武汉人。俞思语立即改说武汉话。说武汉话就可以像是与街坊邻居说话那样亲切随意了：“你们等哈子，我去给你们找点喜糖。 ”
俞思语武汉话一出口，地地道道。两个男生一听，立刻也就换了满口武汉腔，说普通话蛮累人。武汉的舌头武汉的嘴，没有卷舌音没有后鼻音，普通话完全说不准确，只是讨债业务要求说普通话，要使外地欠债人听得懂嘛。武汉人之间，一换成武汉话，关系随和得就像街坊邻居了。
“糖就不吃了不吃了。现在都不喜欢吃糖了。哎呀肯定是他们资料没来得及更新，搞错了，好咧把你红双喜砍坏了咧。 ”
俞思语说：“这有么关系咧，纸的啊，家里还剩很多。 ”
“不好意思，门也砍坏了一点，莫见怪啊，这一行必须要给下马威。 ”
俞思语说：“冇事冇事，砍了好，免得花钱拆。这种鬼防盗门，土死了。人家高档社区根本不让装。 ”
两个男生一见俞思语好脾气，容易说上话，就与她打了个商量拜了个托，把手机里欠债人的照片在俞思语面前晃了一下，说：“看哈子啊，你们办过户什么的说不定还会碰到以前的人家，方便给传一句话过去，告诉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出来混早晚总要还！’”
俞思语很负责地问：“传哪一句？你说了两句。 ”
两个男生就笑喷了。俞思语也笑喷了。然后双方说再见。两个男生忍不住多嘴，说哪个男的好有福气，娶到这好性格的新姑娘。还不免好奇，电梯都按了，回头又问了一句：“你家新郎呢？”
俞思语还是实话实说：“唉，斧头一响，躲卫生间了。 ”
两个男生再次笑喷。俞思语也笑喷。
俞思语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了：哦真的啊！万一真是歹徒呢？万一真是开门就是一斧头呢？钟鑫涛危急时刻，居然闪人。
欠债人照片，当然，是钟欣婷，钟鑫涛的亲妹妹。他自己亲妹妹他还闪人？
未
完分页标题
待
续
《小说月报2020年中长篇专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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