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喜|有谁读过他的诗歌 |秦晓宇|北京皮村

_本文原题：有谁读过他的诗歌
纪录片《我的诗篇》之陈年喜

本文插图
人们从《我的诗篇》认识了陈年喜。这部纪录片记录了六位打工诗人的生活与诗歌，得到了观众普遍的叹息与喜爱。爆破工陈年喜是六位诗人里最受欢迎的一个。《我的诗篇》的导演秦晓宇说，每场路演都会有许多观众问起陈年喜。他受欢迎到秦晓宇决定以他为主角再拍一部纪录片，片名就叫《炸裂志》。
陈年喜可能也是六位诗人里最幸运的那个，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将其从生活的重轭下解放出来。 2011年，河南灵宝枪马矿，陈年喜开通博客，发布诗作。 2013年，河南内乡银矿，陈年喜在宿舍里接到了弟弟的电话，母亲查出了食道癌晚期。是夜，他看见床边的炸药箱，写下了那首著名的《炸裂志》：

本文插图
早晨起来头像炸裂一样疼
这是大机器的额外馈赠
不是钢铁的错
是神经老了脆弱不堪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
它坚硬铉黑
有风镐的锐角
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微小的亲人远在商山脚下
他们有病身体落满灰尘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在他们床前
我岩石一样炸裂一地
2014年，正在筹备《我的诗篇》的纪录片导演秦晓宇在陈年喜的博客中读到《炸裂志》，当即决定要跟他见面。《我的诗篇》于2015年拍摄完成，当年6月即获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纪录片金爵奖。 2015年底，陈年喜应四川卫视《诗歌之王》节目的邀请，为几位歌手填词，每期可以拿到2000块的酬劳。 “诗人写诗，歌手完成音乐编创，诗歌战队将联手打造独一无二的原创诗歌音乐。 ”《诗歌之王》这样介绍自己。
陈年喜参加节目

本文插图
2016年11月，陈年喜应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邀请赴美交流。次月，陈年喜获得拗口的“年度桂冠工人诗人奖” 。 2017年，他去到中国打工文化第一村——北京皮村。在这里，他的工作是随车队去北京各地运回社会捐赠的衣物。 700块的月薪无法保证他和妻儿的生存，这份工作给他最大帮助是买到了许多几块钱一件的衣物， “够我跟我的家人穿十年” 。2018年，有人为陈年喜提供了一份贵州某景区的文职工作，陈年喜决定离开。临别前夜，他告诉打工青年艺术团的团长孙恒：“我走了，去贵州给景区吹牛了。 ”
这之后，陈年喜很少写诗，转而写篇幅更长、稿费更高的散文和非虚构。陈年喜每年能拿到三四万的稿费，也拿过非虚构的奖，但陈年喜本人并不满意。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什么叫非虚构。而有的非虚构作品最后，依然会附上他那首著名的《炸裂志》，让陈年喜在文尾再炸裂一次。
陈年喜在夜灯下创作。

本文插图
但这些真的是陈年喜的全部吗？如果走到陈年喜的背后，你将看到他长长的疾病史：2012年，陕西潼关零公里镇李家金矿，陈年喜长咳不止；2015年4月，陕西西安，陈年喜接受颈椎手术，虽然摆脱了瘫痪的风险，却不得不放弃自己长达16年的爆破生涯，收入锐减；2016年，北京皮村，陈年喜长咳不止；2020年3月23日下午6点，秦晓宇收到了陈年喜发来的诊断证明，并附言：“刚才确诊尘肺。 ”这似乎早有预兆。尘肺病是矿工常见的职业病，陈年喜周围不断有人确诊。尘肺病不可逆转，他妻子的表弟甚至因此死去。当年拍摄时，秦晓宇就发现陈年喜“整个人几乎完全被粉尘笼罩，他却不戴面具，他说戴着面具汗水会蒙住眼睛，就没法干活了。所以干这行容易得尘肺病” 。那些躺在商山脚下的病人，被陈年喜在诗里反复挂念、吟咏的落满灰尘的病躯，从瘫痪的父亲变成患癌的母亲，最后，变成了陈年喜本人…… 分页标题

本文插图
谁能想到，炸裂多年，破碎的纪元依然盛不起陈年喜微小的命运哪怕一点。为了身体，陈年喜辞去了贵州的工作。为了生活，陈年喜开始在网上发卖自己的诗歌。加他的微信说明地址电话，他会在扉页上写一句诗，附上手作的书签，再骑着摩托车去县城，把这些诗集快递到中国的天南海北， “赚三五元的差价” 。 ——否则他能怎么办？他依然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他从艰难愁苦中长出了清澈洁白的诗，却依然冲不破阶层的铜墙铁壁。诗歌看似改变了他，但最终什么都没能改变。
他被记录过，也被有意无意地消费过。人们消费他爆破工的身份，也消费他多舛的命运，消费他秦俑一样的脸，也消费他身体里的灰尘。陈年喜默许，并顺应这消费，好像从不在意这些重复与破碎。“有谁读过我的诗歌/有谁听见我的饿” ，而人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听见过？

本文插图
本文原载于“一院中文”公众号，作者弯弯琦。感谢“一院中文”公号授权海螺转载，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本期编辑：陈超

本文插图
【陈年喜|有谁读过他的诗歌】
我们正是通过诗歌来面对孤独

本文插图
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伤口里长出的女诗人

本文插图
张慧瑜：范雨素可能是更有自觉意识的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