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儿胡同串子|从前那俩大檐帽

_本文原题：从前那俩大檐帽
我窗下小公园总有广场舞的在闹,歌曲和音乐有50多年前的调儿，铿锵的旋律和战天斗地的狠劲儿，也有邓丽君的绵软酥麻，久而久之能把你带顺了拐、随了那你并不喜欢的曲调逐渐从不为所动到变得适应。毕竟你也是从那些个年代走过来的，不论是六几年还是八几年。然而老曲老调还不免让你常常想起那些年的人和事儿。这不，今儿要说的老周和老于，就是被我“不由得”想起的两个人儿，他们不是老街坊也非亲非故，却差不多曾经是生活周边不可或缺的角色，听我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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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叔叔
我们胡同归属大栅栏派出所， 50多年前老于是我们家那儿的管片儿民警。
老胡同住平房里的男孩子大多数是成天在街上“野” ，无冬历夏总有无数的好玩法，即便是穷追烂跑也很是来劲，就是在这成天不着家的岁月里，有个顶熟的熟人儿就是片儿警老于。老于和所有街坊都熟，谁家都去过，大人们叫他老于，孩子们背地儿也这么叫，只有在面对面时才叫于叔叔——说来也邪门儿，叫“于叔叔”这事儿还真没人教，自然而然，这大抵是“警察叔叔”的好印象那儿影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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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今天我休息》剧照
当年老于不到50岁，中等个儿、戴眼镜，长得一般般。老于话不多，看得出若不当民警他是个挺闷的人，他从不瞪眼也少有笑脸，基本没有变化表情的功能，走路也稳稳的动作不大。总见他和街道干部谈着话走过、间或捧着个什么硬皮儿大册子好像边翻边核对。有时候见他从哪个院儿出来，远远地能听见街坊本主儿热情地送出来，招呼着“慢点走，有空您常来—— ，瞧瞧，也没弄口水喝您，得，回见回见！”然而你却只能看见老于边走边转身招手，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而他肯定是在说“回去吧您” 。
我们一点都不知道老于成天串来串去在忙什么，只觉得他棉袄外头一身警服，扎着宽皮带顶着大檐帽挺精神，还觉着大人们都跟他打招呼、有了事儿还找他劝架或者评理，好像什么他都能管挺有能耐。
孩子们一点都不怕老于，有时候他推着自行车走过，小孩正追跑打闹就会把他那辆老28当屏障来闪转腾挪，老于便停住脚等他们跑开，还说“留点神，碰着——” 。
说来当年的孩子也是挺逗，常常顺口喊了声“老于”而旋即悟到不对劲儿， “于”字儿拉个长声儿就变成了“老于——叔叔。 ”瞧见么，这就是北京孩子，顽劣不羁又不失家教的种性，煞是可爱。
孩子们不怕老于的原因除了他话不高声一脸和善外，还因为他每家都来过，而且不止一趟，不懂得他来干嘛，却知道大人们对他都挺热情友好，他也很客气。后来大了一两岁，玩儿的地盘儿也大了点儿，发现老于家就住在西边那条胡同的临街房，看见他穿着跨栏背心大裤衩在家门口生炉子，拔火罐冒出的煤烟火星子后面还闪现出一个熟悉的小脸庞：于丽娜（同学），哦，原来老于是她爸呀！
后来看到仲星火在《今天我休息》里演的片儿警，总觉得有点二，不沉稳。
直到有一天，一件大事的发生，老于成了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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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今天我休息》剧照
我们胡同不宽，东西向，直对着廊坊头条，太大的卡车开不进来。我们胡同有个大门紧闭的神秘院落是铁路公安局的拘留所，因而常有警察押着犯人徒步走过，所以哗啦啦的手铐脚镣、犯人、和带枪的刑警，我们胡同的小孩都不陌生。一天，据说拘留所跑了一个犯人，因由儿是在大门口卸了一堆渣子煤，几个犯人拿铁锨大筐把煤倒腾进院子里边去。当时虽有警察看着，但不知怎么一个小子跑了。于是，连分局带派出所的警察、还有街道干部都出动了，胡同两头也堵了，忙乱了一个多钟头，忽然人们的目光同时投向了路北的房脊上，高高的老椿树掩映之间，见老于扯着一个显然已被制服的人沿着房坡向下移动。地上的人们立码从各个地方向那里奔去，眼看见三个警察相继出现在老于近旁，老于则腾开手敏捷地顺着房坡滑到墙头纵身跳下来。哇，此时的老于简直和平常判若两人，眉梢微挑、目光如炬。当逃犯被押走后，铁路刑警握着老于的手表示感谢的时候，这老于，又变回了他低声细语略带木讷的样子。分页标题
此后，老于依旧和原来一样，可是孩子们眼里于叔叔已非昔比，他们反倒有点儿怵他了。
老周
老周是当年我们那片儿的邮局投递员，他也50来岁，浓眉大眼、大高个、标志的大檐帽子总爱朝后仰着戴，他和善而且外向，最大的特点是有一条好嗓子，清楚豁亮，特别打远儿：哪怕你家离院门口不近，还开着收音机，老周的一声拉着长音儿的“报纸——”你都能听见，而其实，老周喊出“报”字时并没到你家门口，等他的自行车缓缓停下、把右脚搭在大门口台阶上时，他的“纸”字正好结束。不知为什么，当时那阵子家家都没有报箱，报纸信件都是手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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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爱和胡同里的孩子们逗，孩子们也没少了扯着后车架子他跟他闹，常常一帮人叫着号儿齐声喊：“大老周！大老周！每天晚上喝稀粥！”老周不以为意，却抽冷子冲向不论哪一个，前车轱辘顶到腿肚子才刹住闸，喃喃说道：“给小屁股撞两半儿！”同时下颌前移作“地包天”状。孩子们一哄而散，备不住下回如何调理老周，但老周心里有谱，知道这群孩子不会出圈儿。再说了，有大人们的老面子在，彼此不会嗔怪。
老周是个挺有亲和力的人，他时值中年，可老人孩子都叫他老周。六、七十年代那十几年里，我们那片的胡同他每天上下午各一趟，走了多少个来回兴许无人去想，但是，他给无数人家送上的一封封信函，大大小小、薄薄厚厚所传递的亲情和思念，给人带来的悲愁喜乐以及各种内容消息，却是无数人对他怀了一份期待和感激——至少，他捎来了多少份情人间的通信、远方亲人的状况，和与某些人命运相关的信息。对老周这么个大老爷们儿，你说他像只鸿雁？不像话。但你觉得他亲切，这没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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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很神，那么多胡同、无数的人家，他居然大约知道有些信和收信人的关系。比如街对门儿王大夫支边去了，从兰州来信，老周直接喊着收信人（王大夫的儿子）说：“你爸来信了”；葆秀的未婚夫在外地当兵，老周递上“情书”时眯眼一笑说：“快回来了吧”；上山下乡运动之后，来自山西内蒙黑龙江的信件增多了，我哥哥去山西插队，每月都有信来，老周原来也认识我哥，有信来也自会问上两句。我想，我们临近几个院儿就得有十几个插队知青和建设兵团的，杜甫说：家书抵万金，那么反过来老话儿讲：儿行千里母担忧。那年头儿，十六七的小姑娘大小子轰那么老远，谁家不惦记， ——他们的每一封信都是老周带给其父母兄弟的……
来去匆匆的老周没有什么故事，他每天满载而来，后车架和车把上的绿色邮袋空了回去，有时还帮老太太寄信，拿老太太8分钱代买邮票。日复一日，常年往复。
说老周那响亮打远儿的“好声音” ，我注意到一般说话时他并不是大嗓门儿，他是送报的，可也是吃开口饭的。那么必定是在长期的“实践”中不断摸索发音位置、调整气息运用，逐渐掌握了共鸣原理，从而找到一种省力有效的“发声方法” ，而且我发现不少老投递员都有这两下子。延伸到其他一些行业也有类似的特征，比如早年的那些叫卖的吆喝。
如今单元楼在一层门洞儿墙上都有了集合式报箱，除了有挂号信和汇款单，我们和投递员就不太常见面了，原来的那种熟识和热乎劲也就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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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两位老熟人，当年他们面对的是好几百户居民老街坊，未必特别对谁有很深的印象，然而，在我想来，他俩的音容笑貌还依然那么的鲜明和亲切。分页标题
【皇城根儿胡同串子|从前那俩大檐帽】50多年过去了，老周和老于这俩人都得有一百岁了，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上一篇《北京人有股稳当劲》在串子兄的平台发出后，欣喜的“串”出好几个老街坊，他们关注了这儿，因而看到本文，必会想起老周和老于这俩好人。同时，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们也一定会回忆起，在北京四九城各条老胡同，一定都曾经有熟识的片儿警和声音响亮的邮递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