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言|关于工厂的可怕梦境

_本文原题：关于工厂的可怕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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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珍妮机的发明，工厂似乎是人类现代工业生活的起点和中心。但在很多人眼里，工厂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些巨大的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有些还会冒出高温，稍不慎便会轻则伤人，重则杀人。
【译言|关于工厂的可怕梦境】不再与运转的机器，变成巨大的沉默物体，只能在时间流逝中，任由灰尘覆盖、水汽腐蚀、锈迹像毒蛇一样慢慢缠绕在曾经闪亮的身体。
日本作家梦野久作就以工厂为背景，将内心的恐惧写成真实的噩梦。
工厂
钢铁厂披着一层霜衣，肃穆地迎来晨光。
熔铸厂光线晦暗，大坩埚连续烧了两三天焦炭，此刻正如夕阳般熟透了。
黄澄澄的灯光下，锅炉压力表的指针在200磅跟前默然战栗，伺机在数分钟内突破。
工厂充斥着煤烟，整个黑糊糊的——瞬间，我感到一种死寂，犹如置身地下千丈。
……这万籁俱寂的一霎，暗示了某种无从预测的、不祥的预感……譬如工厂会爆炸……
我悠闲地重新抱起胳膊。预感中的事态荒诞无稽，惹起心底阵阵冷笑。我仰视顶棚上的天窗，就见外面的烟囱斜对天空，黑烟喷得老远。烟囱倾斜的一面经朝阳反射，放出橄榄色的刺眼光芒，似乎下一刻就会劈头倒下来。我在令人目眩的错觉中使劲摇摇头。
由于我的父亲溘然长逝，我大学毕业没几天就继承了这座工厂，毫无经验可言……而方才，我有生以来头一遭被迫来车间指挥工作。来的路上，我就预想了工人们的冷嘲热讽，毕竟我这个厂长年纪轻又初出茅庐……
但我生性不服输，将所有不好的预感都藏得严严实实。工人们在各自的岗位准备就绪，我斜叼金蝙蝠，傲然环视他们呼出的白气，表现得轻松自在。
巨大的飞轮横亘在我眼前，像一架黝黑锃亮的彩虹露齿微笑。它的后面有若干大小不一的齿轮，潜伏在昨夜尚未褪尽的黑暗中，循环无端地啮合传动。
活塞杆伸直灰色的手腕不动……
液压打钉机仰头瞪视幽暗的阁楼不动……
蒸汽锤抬起一条腿不动……
……它们均蕴含着超自然的强悍马力和物理法则造就的信念，静默地严阵以待，等候我发号施令。
……嘶嘶——嘶的响声从某个地方传来，也许是安全阀的阀瓣在漏泄蒸汽……抑或是我耳鸣？……
一股力量窜上我的脊梁，右手自然而然地高举。
工头点点头，然后走开了。
工厂里所有层层重叠的机器……极其缓慢地……慢慢地……开始苏醒了。
蒸汽渐渐弥漫工厂的各个角落。
速度越来越快……最终，我的周围一下子掀起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铁色狂潮，即便集齐人类……狂人……超人……怪兽……野兽……巨兽的全部力量，也撼动不了铁的怒号……漆黑冷酷的呻吟无孔不入，任凭多么坚毅的精神也会被轻易降服，跌进恐惧与死亡的错觉。
这些声音讥讽着迄今为止撕裂、绞碎、击穿的无数女工和童工的亡灵……咒骂着前些天砸烂的老工人的头盖骨……戏弄着很久以前压断的一个大汉的双腿……
种种地狱的噪音使人醉心于铁和火的激战，冷眼看待所有生命，置身事外。
远处的木材厂传来旋转圆锯机低低的哀鸣，哀鸣声紧贴后颈，爬向耳根，融入、颤动每根发丝。这种声音也切断了很多手指、前臂，以及年轻人的额头。横木的中间仍残留着发乌的血痕。
人们说我的父亲是疯子，并非空穴来风。他是个胸无点墨、容貌丑怪的老工人，可一旦干起活儿来就不分昼夜，冷漠的钢铁色瞳仁精光四射。他是这座工厂的骄傲、工人们的十字架，也是数十所铁厂时刻警惕的竞争对手。分页标题
因此这里没有一台机械不曾攫取人体的一部分，或整条性命。乌黑的墙壁、顶棚的边角，无一处不浸透了鲜血的尖叫与嘲笑。这座工厂的工人们如此热情高涨，这座工厂的机械们这般真刀真枪。
而支配这一切，蔑视所有铁、血、肉、灵魂，将其视为虫豸，挑唆他们相争、相害……然后，再创造更加伟大、崭新的铁的冷笑……便是我父亲的遗志……我理当称心如意地微笑……
“有什么大不了，看我的吧，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我抱着手臂从容地迈开腿，心里一边想：今后不知还会有多少生灵以身饲铁……耳朵一边习惯整座工厂的叫唤，叫声庄严得近乎荒唐，活似大叫唤地狱……极端残暴的幻想不断加剧，我勾起嘴角，得意的心情达到最高峰……
“啊哇，厂、厂、厂长！”身后响起惊惧的尖叫。
“……又有人遭殃了吗……”我立即调动全部神经，缓缓转身。
与太阳同色的大坩埚挂在吊车上，正迸溅出大片白灿灿的火花，摇摇摆摆迫近我的鼻尖。任何东西与之接触，唯有被烧化的下场……
我头晕目眩，急忙向后闪躲，一脚踩碎了铸泵模。全身的血液倒灌心脏，后背撞上木材厂的大门才刹住脚步。
有五六个铸工跑到我跟前，点头如捣蒜地为自己的疏忽道歉。
我大张着嘴，环视他们的脸……感到自己轻微烧伤的额头、脸颊、鼻头在冷空气中火辣辣地疼……整座工厂发出的每个响动，听在耳里都是嘲笑……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
“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
“哄哄哄哄哄哄哄哄哄。 ”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活该……”
梦境自然是超越常理的存在，也因此更加难于描绘。本书以“梦”为题，选取了日本知名作家绘梦的篇章。梦野久作的《怪梦》文如其名，延续了小说家一贯的怪诞风格，仿佛是一篇未完成的超推理小说。夏目漱石的《梦十夜》散发着诡谲的诗意，反映了作者在现实主义作品之外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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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梦（怪梦、梦十夜、梦、梦）
【作者】[日]梦野久作（夢野久作）、夏目漱石（夏目漱石）、相马泰三（相馬泰三）、芥川龙之介（芥川龍之介）
【译者】芦楚晴、李雪莲
【责任编辑】芦楚晴
作者简介
梦野久作（1889年1月4日~1936年3月11日），日本推理小说作家。《脑髓地狱》被誉为日本推理小说四大奇书之一。
夏目漱石（1867年2月9日~1916年12月9日），日本国民级作家，著有《我是猫》《三四郎》《虞美人草》等。
相马泰三（1885~1952），日本小说家。早稻田大学英文系肄业，后进入万朝报社担任《妇女评论》采访人员。 1912年与谷崎精二、葛西善藏和广津和郎创办《奇迹》杂志。
芥川龙之介（1892年3月1日~1927年7月24日），日本小说家，代表作为《罗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