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王平:紧握梦想 成为自己生活中的《珠峰队长》

苏拉王平:紧握梦想 成为自己生活中的《珠峰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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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 , 中国首部沉浸式体验攀登珠峰的纪录片《珠峰队长》在全国影院公映 , 反响热烈 。
该片创下无人机在8470米以上最高海拔航拍的新纪录 , 被称为华语电影史上“最高难度”的纪录片 。 令人惊叹的是 , 这部横空出世的电影全部由普通人创作完成 。 他们因为热爱攀登 , 一路披荆斩棘 , 最终抵达珠峰、抵达心灵 。
6月底的一天 , 珠峰队长苏拉王平接受北京青年报采访人员的专访 , 讲述了他带队攀登世界之巅的精彩故事 。
作为真正的珠峰队长 , 苏拉王平一路带队艰难攀登到顶峰;作为攀登者 , 苏拉王平跨界做了一部电影 。 他说:“每一个事情都遇到很多困难 , 有了很多成长 , 也都是我很想做的 。 我觉得帮助了很多人 , 改变了很多人 , 比什么都有意义 。 ”
一个放牛娃用20年
带出60多名专业高山向导
苏拉王平是嘉绒藏族 , 他的普通话非常流利 , 还很风趣 。 他笑言 , 20年攀登带给他的最直观变化 , 就是乐观、坚定 。
苏拉出生在四川阿坝州雪山脚下的八家寨 , 一个只有八户人家的小村庄 。 他印象很深 , 二十多年前那里生活条件特别艰苦 , 不通公路 , 不通电 , 也没有自来水 。 村里人靠种地、放牛放羊为生 。 不论上山挖草药 , 还是下山采购物品 , 所有的东西都得靠人背 。
但也因为从小就生活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域高原 , 当地人天生就对大山很熟悉 , 而且身体素质非常好 。 “如果你跑不快 , 你就追不上你的羊 , 如果放牧的是牦牛 , 就更考验体力和能力 。 ”苏拉说 。
他非常感念在县里工作的父亲 , 因为小时候寨子里没有学校 , 整个寨子上过学的人很少 , 但苏拉爸爸在他九岁时 , 就带他离开寨子去县城上学 。 后来苏拉考上了一所中专 , 学机电专业 。
苏拉上学时特别喜欢体育 , 还在阿坝参加过很多体育比赛 。 毕业后 , 苏拉回到家里等着分配工作时 , 听说有一个登山队来考察三奥雪山 , 全村人都好奇地去看 。 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登山队什么样?苏拉也飞跑去村口 。
从没见过的帐篷、叫不出名字的装备 , 还有登山队员身上奇怪的衣服……这一切让他羡慕极了 。 巧的是 , 登山队要在村里邀请30个人帮他们背东西 , 苏拉便毫不犹豫地加入了 。
之后的随队攀登路上 , 因为苏拉会说汉语 , 还上过学 , 登山队的人都喜欢跟他沟通 。
过了几个月 , 有一天苏拉在山上背柴 , 有人喊他说 , 有个登山队的人来找他 。 苏拉把柴一扔 , 立刻跑回村子 。 来人问他要不要出去跟着登山队工作?一想有机会走出大山 , 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
出来以后 , 苏拉才知道 , 自己做的工作叫高山向导 。 他也才知道 , 当年去考察三奥雪山的队伍里 , 有很多中国登山协会的老前辈 , 比如国内优秀的攀登者孙斌、次落、马一桦等 。
身边有了榜样 , 从此 , 登山在他心里深深地扎了根 。 通过做高山向导 , 苏拉眼界大开 。 两年后 , 苏拉也逐渐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套登山协作技术 。
有一次 , 他回家探亲 , 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相聚时 , 看到大家渴望的眼神 , 一个想法涌上心头:成立一支自己的向导队 , 带着家乡的年轻人更好地靠山吃山 。
万事开头难 。 刚开始没什么钱 , 苏拉只买了七套进口装备 , 然后从村里精心挑选了7个人 , 带他们去路程稍近一些、花费小一点的3号雪山营地培训 。
苏拉不光教他们攀登基础技能 , 还每天都自掏腰包给他们发30元工钱:“我担心不给钱 , 一两次以后 , 他们的老婆就不放人了 。 要改变他们的认知 , 得一步步慢慢来 。 ”
让苏拉欣慰的是 , 7个人很聪明 , 大概半年后 , 苏拉就开始带他们正式去攀登三奥雪山 。 他还记得当时有个公司赞助了不光防水 , 还有透气功能的登山服 , 7个小伙伴们都是第一次听说 , 开心得不得了 。
中国民间登山运动发展到现在 , 也不过30年 。 苏拉意识到 , 要想让更多人了解川藏队 , 他必须带着大家去攀登有难度、有名气的山峰 。
攀登四姑娘山的难度非常大 , 苏拉记得 , 当时买不到专业的鞋 , 自己是穿解放鞋上去的 。 攀登用了大概一周时间 , 最后是下午5点左右登顶 。 等到他们下撤到半山腰时 , 天已经黑了 , 于是大家把自己套在睡袋里吊在岩壁上 , 就那么冻了一个晚上 。 “说实话差点冻死在上面 , 就是凭着还年轻 。 ”苏拉感慨道 。
那次 , 他们不仅征服了四姑娘山 , 还成为中国人“首登” , 圈里一下就传开了 。
苏拉记得 , 后来他们到处去考察 , 从阿坝跑几百公里都是开拖拉机去的 , “虽然很辛苦 , 但是也很拉风” 。 接着 , 有一个老牌户外品牌愿意给他们赞助服装 。 从那以后 , 他们开始慢慢放开脚步 , 不断去尝试攀登难度、风险更大的山峰 。 苏拉也开始走出国门 , 到韩国、美国等地向已经有上百年登山历史的团队学习技术、探索更先进的经验 , 回来后再对整个团队进行系统化的培训 。 “比如高海拔急救 , 在我们国家直升机救援系统还不是很发达的情况下 , 高海拔遇险时最好的方法就是自救 。 所以 , 我们的每个队员不光要会登山 , 还要会带队、会急救 。 我们每年都会有国际野外医学会的急救培训 , 也都是四川红十字协会的急救员 。 我敢说 , 川藏队每一个登山队员 , 都是非常好的急救员 。 ”苏拉不无骄傲地说 。
就这样 , 一个放牛娃用20年 , 从老家带出60多名专业高山向导 。 多年以来 , 来自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登山爱好者 , 在川藏队员安全护航下 , 实现了不同梦想 , 6000米、7000米、8000米……不同的攀登经历 , 使他们成为生死之交 。 更让苏拉欣慰的是 , 登山改变了小伙伴们的思想 , 开阔了他们的眼界 , 提升了他们的收入 , “以前他们是骑马 , 后来是摩托车、面包车、小轿车 , 现在几乎人人都开上了越野车 。 队员家里装修得一个比一个漂亮 , 还有人到县城买了房” 。 苏拉非常开心 , 觉得自己为家乡“也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 。
把真实的攀登珠峰搬进影院
苏拉一直喜欢看探险类的纪录片和电影 , 比如《垂直极限》《绝命海拔》《徒手攀岩》等等 。 “看到过不少国外纪录片 , 是专门拍摄珠峰的 , 就觉得我们国家还没有一部上院线的真实的珠峰登山纪录片 , 有点遗憾 。 ”
随着攀登的经历越多 , 苏拉看到的景色就越多 。 每次他都和山友在雪山上惊叹:“身体在地狱 , 眼睛在天堂 。 ”起初 , 他会用相机、小摄像机拍一些短片记录登山过程 , 渐渐地 ,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升腾:“什么时候如果我能把攀登珠峰完整地拍出来 , 把它做成电影上院线 , 可以让更多的老百姓看到珠峰上的美景 , 那多好啊!”
他心里暗下决心 , 一定要从南坡的国际舞台带队攀登 , 拍一部电影 。 谁拍?苏拉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 就是让高山向导变成高山摄影师 。
虽然他们是对电影一窍不通的“草根团队” , 但是苏拉行动力十足——他开始摸索系统化培训 , 还斥资购买了一台190专业摄影机 , 和川藏队成员罗日甲两个人承担了每次攀登的拍摄任务 , 不断学习实践各种拍摄手法、镜头语言 。
2008年 , 苏拉花了7天将5小时素材剪辑制作成45分钟的纪录片《雪山雄鹰》 , 第一次把攀登雀儿山的全过程用纪录片的形式呈现给大家 , 受到不少好评 。 这期间 , 川藏队还和不少摄制组“触电” , 比如承担《七十七天》所有在无人区的后勤保障团队、协助拍摄《中国机长》最后雪山上镜头……积攒了一些拍摄经验后 , 对于“拍大片” , 苏拉和小伙伴也渐渐有了信心 。
为顺利实现“电影梦” , 2018年苏拉正式注册成立“攀山影视” , 选了十名有摄影潜力的队员进行系统化培训 。 然后不断用组织登山活动挣的钱 , 投入到更换设备和培训人员上 。 5年时间 , 他把所有器材更新成4k高清设备 , 让每个高山摄影师都去尝试了5km、6km、7km各个海拔的拍摄 , 学习在高山上怎么构图、怎么才能更好地用镜头说话、在超低温的情况下如何保护好机器……他们熟悉了每一个季节、每一处海拔上不同的注意事项和技巧 。
2019年4月8日 , 8名登山队员和川藏队7名高山摄影一共15人 , 组成珠峰攀登队从成都出发 , 向南坡尼泊尔开赴 。
8名登山队员中 , 有每天生活两点一线的白领 , 有卖掉自家小店的店主 , 还有背负沉重业绩的销售人员 , 以及在成功与失败间挣扎的创业者 。 这支由普通人组成的攀登队 , 带着各自不同的故事与梦想 , 在苏拉队长的带领下 , 踏上憧憬已久的珠峰之旅 。
到达大本营那天 , 所有队员都震撼不已:成千上万顶帐篷 , 像小镇一样铺在雪山脚下 。
苏拉王平:紧握梦想 成为自己生活中的《珠峰队长》】他们在那里发起第一次拉练——攀登海拔6000米的罗布切雪山 。
进行“过梯子”训练时 , 队员们眼睁睁看见远处突发的雪崩 , 雪雾中有一个人掉落下来 。 从一号营地到二号营地 , 大家真正体会到 , “每一天都很精彩”意味着背后付出更多的艰辛 。 他们攀过垂直90度的梯子 , 过恐怖冰川时遭遇过天气状况和心态浮躁 。 这些经历 , 让队里气氛沉重 , 但每个人都觉得“心变得强大了” 。
电池和拍摄者一起进睡袋 , 翻身都困难
苏拉说 , 攀登和拍摄过程中 , 感觉最棘手的就是如何取得队员的信任 。 当他跟队员说要把大家拍的电影上院线时 , 其实大家并不完全相信他能做到 , 也不是特别看好 。 于是苏拉每天最主要的工作 , 就是给摄影团队安排好任务之后 , 去跟队员做各种沟通 。
队员不是演员 , 他们的“出演”完全不可能重来 。 所以很多时候摄影团队必须提前出发去架机位 , 才能确保抓拍到所有过程 。 比如今天要过最危险的恐怖冰川 , 苏拉会先告诉大家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全 , 再告诉大家安全之下怎么做才能拍到最好的镜头 。 有时候 , 到了某个地方 , 为了拍摄效果 , 他会让大家先集中 , 再统一过镜头 。 但就会有人不想等、不配合 , 需要苦口婆心地沟通 。
同时 , 苏拉会格外担心摄影师的安全 , 因为登山时的一个安全措施就是:大家用一条60米的绳子连起来 , 像一根绳上的蚂蚱 , 手牵手地过 。 但为了拍摄角度不致单一 , 5名摄影师只能脱离安全绳的连接 , 单独在不同的点位拍摄 , 相当危险 。
苏拉直言 , 一个合格的攀登者 , 一定是一个负责任的攀登者 。 所有队员都知道 , 要对自己负责、要对家人负责、要对团队负责 , 还要对队长和组织方负责 。 而作为队长的责任更大 , 压力也非常大 , 要对所有人的生命安全负责 , 最重要的就是“所有人顺利登顶、安全下撤” 。 他告诉大家 , 每个人在山上都有提问的权利 , 但是没有决定的权利 , 在山上所有的决定权都在队长 , 一切服从队长 , “我的判断来自20年的登山经验 , 我也要坚持自己的原则 。 登山这件事必须要相互理解、相互鼓励、相互支持、相互帮助 , 才能一起完成” 。
从俯瞰视角看攀登珠峰 , 成为这部片子的亮点 。 很多人都难以想象无人机在8000米怎么起飞的?苏拉介绍说 , 这些器材在极低温下背了五六天 , 谁也无法保证登顶那天还能不能正常工作 , 但是高山航拍队员做了最充足的准备 , 所有的器材他们都是24小时用体温保护 , 光是无人机的电池就备了30多块 , 每天晚上睡觉时全放进睡袋里 , 翻身都困难 。 他们背着七八十斤重的装备 , 还要完成拍摄任务 , 每一步都更为艰难 , “从小生活在雪山脚下 , 加上常年努力训练 , 他们才能够把这些镜头稳稳地拍下来” 。 苏拉自己有时也会感到不可思议:“在零下40摄氏度的山顶 , 风那么大 , 竟然让无人机飞起来了 。 攀登珠峰这么多镜头拍下来 , 我们就只带了两架无人机过去 , 而且两架飞机都安全回来了 , 没有炸机 , 真挺神奇的 。 ”苏拉说那几个镜头只几分钟 , 但真的很艰难 , “我们必须把很大很厚的羽绒手套脱下来操作无人机 , 把它飞好 , 飞起来时航拍队员的手已经冻得不行了 , 那种情况最容易冻伤 , 我接过来遥控了一会儿 , 他就使劲戳自己的手 , 恢复了 , 我马上再还给他 , 最后他把无人机飞回来 。 很可惜 , 没有另外一个摄像机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 。 后来才知道 , 无意中 , 他们创造了一项世界纪录:中国首部在8470米以上最高海拔完成无人机起飞航拍的珠峰电影 。
没有梦想的话 , 有可能我只是个背夫
5月12日 , 苏拉带队正式开始攀登珠峰 。
经过恐怖冰川 , 大家一鼓作气攀上蓝色冰壁 , 爬过山体岩石断面的“黄带” , 朝着世界之巅一步步靠近 。 中途遭遇暴风雪 , 人被吹得东倒西歪 , 而脚下就是悬崖 。 苏拉决定找个坡度比较缓的地方 , 用铲子挖出台阶 , 作为临时营地 , 吸氧、休整 。 再出发时快晚上10点了 , 天气依然不好 , 风非常大 , 队员体能消耗也非常大 , 每一步都在喘 。
到达珠峰阳台时 , 一位女队员心跳加快 , 腿发软 , 抓起氧气瓶吸氧却发现氧气瓶坏了 。 幸好 , 正当她眼现绝望时 , 一名高山向导修好了她的氧气瓶 。
冲顶时间比原计划迟了一些 , 但犹豫片刻 , 苏拉果断决定 , 为了避开山脊台阶“大堵车” , 即刻开始冲顶 。
珠峰上怎么会“堵车”?苏拉笑言 , 所有来珠峰的攀登者 , 攀登周期大都是40多天 , 真正的登顶“窗口期”只有一周时间 。 所以 , 大家都会选择那一周里天气最好的一天登顶 。 加之2019年是历年珠峰的攀登人数最多的一年 , 所以他预判会出现“大堵车” 。 如果时间掌握不好 , 陷入“大堵车” , 就很可能无法顺利登顶 。 苏拉抢时间登顶的决定 , 也是基于相信自己的高山向导有足够的能力保障队员安全 。
最终 , 经历了40多天险象环生的攀登 , 5月15日 , 他们成功避开珠峰“大堵车” , 全员登顶 。
因为预判准确 , 提前出发 , 他们成为2019年全球第一支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团队 。 当他们把五星红旗插上山顶 , 所有人都非常激动 。 “一路上很多外国人并不看好我们 , 但是他们没想到最终是我们第一个登顶 。 ”苏拉和队员们一样感到自豪 。
经历了珠峰生死攀登 , 每个队员都有不同的收获 。 苏拉想说的是:“好好活在当下 , 珍惜身边的一切 。 一个人一辈子可以不登山 , 但心中一定要有一座大山 。 我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生活中的珠峰队长 。 ”
前不久 , 苏拉随着《珠峰队长》在各个城市点映 , 他注意到孩子们特别喜欢看这部电影后 , 也很动情地鼓励孩子们要有梦想:“你们现在是攀登学习的高峰 , 未来还要攀登人生的高峰 , 有机会队长希望还带你们去攀登真正的高峰 。 每个人都要有梦想 , 没有梦想的话 , 有可能我只是个背夫 。 即使走出了大山 , 我可能也没有信心带动更多的家乡人去攀登珠峰 。 有梦想才有希望 , 有希望才能改变自己、改变人生 。 ”
文/本报采访人员李喆
供图/肖副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