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贩售苦难,把妈妈变成一个动词

日常生活的悲剧更强烈
“妈妈 。 ”
“哎 , 我是你妈妈 。 ”
“你真像我妈妈 。 ”
“嗯!”
不贩售苦难,把妈妈变成一个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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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话来自电影《妈妈!》 。 65岁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冯济真 , 突然在早餐桌上喊出一声“妈妈” 。 她认出对面的妈妈蒋玉芝了?没有 。 她只是认出了一种气息 , 察觉到有某种东西此刻正俯身在她眼前的桌子上 , 那东西像“妈妈” 。 这样一想 , 就理解了对面老母那种欣慰的笑容 , 我们松下一口气去 , 转而为她俩由衷地感到高兴 , 为人世间的情意感到满足 。 原来深切的情感不会被辜负 , 它只会换种形式 , 该出现 , 就还是出现 。 餐桌上的一声“妈妈” , 是神的清吹 。
“日常生活中有一种悲剧因素存在 , 它远比伟大冒险中的悲剧更真实、更强烈 , 与我们真实的自我更相似 。 ”1896年 , 梅特林克写了《日常生活的悲剧性》一文 。 他接下来解释道:“因为那里面有本质的、超出了欲望的斗争 , 超越了责任与激情冲突的悲剧因素 。 这种因素的职责是在于向人们揭示——生活本身有多么美妙 , 它照亮了灵魂在不停息的无限空间之中的独立存在;它使理智与感性的交谈安静下来 , 以便在喧嚣骚乱之上 , 能听到人与命运那庄严的、不间断的低语 。 ”
不贩售苦难,把妈妈变成一个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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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持这样一种态度的梅特林克认为 , 那些过于激越的复仇、情杀、阴谋情节不值得特别推崇 , 因为“从那些没有时间生活的人那里 , 我们能学到什么呢?”这其实是梅特林克面对整个现代主义大潮的到来而发出的深切呼唤 , 自此以后 , 人们对待历史的眼光变了 , 不再只盯着头顶的神明和高阶的人物 。
电影《妈妈!》毫无疑问就是这样一种创作 。 有谁会去关注一对65+老年女性的生活?除了卖养生产品的 , 卖保险的 , 卖墓地的 , 卖养老房的……你听听这一桩桩落满暮气的事项 , 它们哪一件能构成你发票圈的内容?两位老年女性知识分子 , 清教徒一样寡淡地生活着 , 没有婚配和伴侣 , 没有戏剧性的际遇 , 不出意外的话 , 女儿给妈送了终 , 然后自己也安安静静地 , 熬到油尽灯枯 , 消失了 。
唯一的戏剧性来自女儿的病 , 阿尔茨海默症 。 不过又怎样呢?这个岁数了不也正常?只不过 , 命运的弦突然间被拉紧了 , 本感时日无多的老母亲 , 开始分外惜时 , 她由受照顾者换位为照顾他人者 , 责任感令她一夜逆袭20年光阴 。 她在时刻担心着 , 如果自己走了 , 女儿怎么办?
是什么被压制在宁静之下
这些还只是表面现象 。
这个家更深层的悲剧因素 , 隐藏于女儿病发前那些静止而宁谧的家居生活场景 , 两个人的日常都是重复和可控的 , 近乎静止 。 这样的静止是真实的吗?我们真的只有面临岌岌可危的绝境 , 才能一睹真实面目吗?
不贩售苦难,把妈妈变成一个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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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杨荔钠不是这么想的 , 不然她就不会用那么多镜头来勾勒这种安宁 。 镜头一帧帧 , 轻抚过她们的早餐、她们的小院、她们的书柜、她们书桌上那盏台灯、她们的旧沙发、她们的药片和猫 , 她们那么轻微而又审慎地划在岁月上的痕迹 , 都被导演照亮显形 。 这些宁谧典雅的居家镜头 , 会令你一径想到李安的台北人家 , 小津的东京人家 , 哈内克的巴黎人家 。
有什么东西正在这些个安静的屋子里来来又去去?是那个早年死去的父亲吗?作为考古学家的他留下太多印记了 , 比如手指尖划过烧着的蜡烛 , 比如打响指作为“我爱你”的暗语 , 比如他的考古手稿 , 比如那些遗落在西溪路五十六号、茅家埠通利桥、女儿少不更事时对爸爸犯的过错……在那些平静的日子里 , 历史在人物心里纳下的密密针脚 , 正以理性这一真正神奇而疯狂的力量为名 , 被母女日复一日地压制下去 , 减淡下去 。 在这样一等一的良好生活里 , 恰恰存在着比激情的法则更为有力和庄重的法则 , 它以缓慢深沉的方式运转着 , 难得导演竟听得到 。
这不是导演第一次躬身聆听生命深潜的低语 。 早在拍于2013年的“春”系列三部曲之《春梦》里 , 她就瞄准了一位中产主妇优渥的全职家居生活;2019年的《春潮》 , 她拍摄了东北小城母女孙三代一家的生活;加上这次的老年母女 , 摄影机的微光令我们看见了它 , 听见了它 。 我们看到的 , 是灵魂趋向真实不息而徒劳的努力 , 是人对生活内在的无意识声声的叩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