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报国学版:“立言不朽”与“以文报德”

作者:胡大雷(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左传》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说,其中尤以“立言不朽”对后世影响为大,并有一些衍生意义,涉及“立言”的目的、传播、功效等,以下作一点探讨。

 光明日报国学版:“立言不朽”与“以文报德”
文章插图
晋杜预著《春秋经传集解》 资料图片
“立言”令他者“不朽”
“立言不朽”的本义,是称“立言”者“言立”,以其“其身既没,其言尚存”而“不朽”;但“立言”也令他人“不朽”。如《春秋》“惩恶而劝善”,“恶”“善”二者皆以其“立言”而名声永存“不朽”,此即《晋书·桓温传》所称:“既不能流芳百世,不足复遗臭万载耶?”《墨子·天志中》载,为什么要把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的“上利乎天,中利乎鬼,下利乎人”之事“书于竹帛,镂之金石,琢之槃盂,传遗后世子孙”?目的是“将以识夫爱人利人,顺天之意,得天之赏者也”。为什么要把三代暴王桀、纣、幽、厉“上不利乎天,中不利乎鬼,下不利乎人”之事“书其事于竹帛,镂之金石,琢之槃盂,传遗后世子孙”?目的是“将以识夫憎人贼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罚者也”。刘知几《史通·外篇·史官建置》从史官建置的角度谈道:“向使世无竹帛,时缺史官,虽尧、舜之与桀、纣,伊、周之与莽、卓,夷、惠之与跖、(见图1),商、冒之与曾、闵,但一从物化。坟土未干,则善恶不分,妍媸永灭者矣。苟史官不绝,竹帛长存,则其人已亡,杳成空寂,而其事如在,皎同星汉。”文字记载的“立言”才能“其事如在,皎同星汉”,令其“不朽”。
图1
春秋之时,最怕“恶”被书写下来,恶名永存;君举必书,故贼子乱臣惧。《左传》载齐国君被杀,“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大史记载崔杼恶行令其“不朽”。后世更多从正面讲“书于竹帛”,所谓青史留名。《史记·孝文本纪》载汉景帝诏:“祖宗之功德著于竹帛,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曹植《求自试表》称,“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对“功名著于景钟,名称垂于竹帛”者无限崇尚。
《三国志·蜀书·秦宓传》载,王商为严君平、李弘(字仲元)立祠,秦宓曰:“甫知足下为严、李立祠,可谓厚党勤类者也。观严文章,冠冒天下,由、夷逸操,山岳不移,使扬子不叹,固自昭明。如李仲元不遭《法言》,令名必沦,其无虎豹之文故也,可谓攀龙附凤者矣。”意思是说,严君平自己著有文章,故“立言不朽”;而李仲元的事迹,全靠扬雄《法言·渊骞》的称述,所谓“不屈其意,不累其身”等,是扬雄的“立言”令李仲元“不朽”。
“立碑颂德”与“以文报德”
“立言”既能令他者“不朽”,后世的许多文学活动也就此展开。如“立碑颂德”活动,蔡伯喈《郭有道碑文》称:“凡我四方同好之人,永怀哀悼,靡所置念。乃相与惟先生之德,以谋不朽之事。佥以为先民既没,而德音犹存者,亦赖之于见述也。今其如何,而缺斯礼!”称郭有道的“德音”要依赖于“见述”,于是就“树碑表墓,昭铭景行”,“俾芳烈奋于百世,令问显于无穷”。
后代多为亲人立碑,亦是期望以此而“不朽”。《后汉书·崔骃列传》载:“初,(崔)寔父卒,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崔寔期望通过“立碑颂”使其父“不朽”。《后汉书·郭有道传》载,蔡邕为郭有道作碑文,他对涿郡卢植曰:“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郭有道无愧色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作碑文以求“不朽”,就是要尽量说好话。《南齐书·萧嶷传》载,萧嶷去世,众人议及立碑之事,“建武中,第二子子恪托约及太子詹事孔稚圭为文”,孔稚圭为当时知名文人,他所撰碑文的水平,当然与碑主能否“不朽”有关。于是,立碑以求“不朽”成为自觉行为,唐代韩愈《河南少尹李公墓志铭》把这个意思说得十分明确,其称河南少尹李公之子道敏,“哭再拜授使者公行状,以币走京师,乞铭于博士韩愈”。吴讷《文章辩体序说·墓碑》称:“大抵碑铭所以论列德善功烈,虽铭之义称美弗称恶,以尽其孝子慈孙之心。”孝道文化之下,为家人、为先人“立碑颂德”风气太盛,于是导致“谀墓”盛行,乃至“建安十年,魏武帝以天下雕弊,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