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叶锦添:我做的,其实是自己对时间的感受和理解( 三 )


史航:大家如果上网可能会注意到,很多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的港星,包括台湾演员,他们非常好的照片都出自一个杂志叫《号外》的封面,包括张国荣最早的那些照片,王菲、林青霞,你找《号外》封面可以看到。《号外》就是陈冠中老师做的。那时候它可能给我们一个文化地标,那时候的娱乐,好多时候是有内涵、有信息的。包括冠中老师分析说香港电影业主要刻画好两个职业:黑道的朋友和警察,最多有一点风月场,别的职业没有刻画很多。但是电视剧有很多,你完全可以通过行业剧或者家族戏来了解很多探究内幕的东西。所以现在作家、学者,在潮流前线做事、干活、推一个一个项目,这个很重要,它不是坐而论道的东西。
那些大家耳熟能详
项目中的点滴之功
史航:我们今天聊大家耳熟能详的项目中间的点滴之功。时间关系聊不了那么多,但有两个很感兴趣,一个是《卧虎藏龙》,这是被提到最多的。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在这个电影中间,您跟李安导演有过什么分歧吗?我只感兴趣这个。
叶锦添:很早的时候有一点点,其实也不算分歧。我上去的时候当然他很开心,也是比较急,开拍前两个月,他们去找美术指导,好多人打电话给我,叫我马上上来,我就上去了。上去之后重新看剧本,我那时候没有什么助手,管的东西又非常多,跟他变成是很密集的交集。他一直问我有没有布,他很怕我用化纤的布,他一定要用棉、麻,用那个年代有的东西。那时候我也不会用那些东西,后来用了李慕白在竹林上飘的,我用了一点点化纤,看起来又像棉,又不是纯棉,他后来明白也接受了。我在玉娇龙身上又试了一些刺绣的图案,刺绣一些山水画,我觉得很好玩。
有一次印象比较深,我真的无能为力了。那时候很忙,有场拍家里吃饭的戏,那个东西是加进来的,以前没有。但我已经在赶之前几场戏,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快要拍了,只有一两个小时时间。道具摆了一些餐具出来,我从另外一个景走到那个景,他一直跟我说餐具是不对的。那时候我在北影的饭堂看过那些碗,所以我后来到北影的饭堂已经没有人,我一直敲门找,都找不到。那时候可能没有现在那么多的电影机缘,所以那个晚上他马上要拍了,我根本不能坐车去找。所以那时候我非常沮丧,真的没办法搞定这个东西。
还有一次,他忽然间发脾气,他说你为什么搞不定。我说什么事情?他说一定要说服章子怡,她不能穿那个衣服。她晚上拍黑衣人,其实黑衣人是很窄的衣服,她身材又很苗条,那时候零下十度,章子怡穿了一件很暖的毛衣在里面,她觉得一点点没关系。他可能很难说服章子怡不要穿那些。我那时候在准备景,不在现场。其实他不是生我气,他觉得如果这样就没有办法往前走——如果我拍错一个东西,下期没办法补拍了,那个时间过去,没有办法再回来。
史航:我们看武侠片,看过那么多飞檐走壁,但是垂直于墙追逐的画面,俯冲的镜头,而且带着鼓点走,我当时看到就觉得毕生难忘,确实经典的瞬间,如果不坚持,可能变成另外一个可能。
陈冠中:史航老师也很喜欢《夜宴》。好像是同一时间的作品?
叶锦添:差一两年。《卧虎藏龙》之后引起一个武侠风。头几年我们拍戏很方便,你去哪里都是没有其他组的,随便我们拍。一直到《十面埋伏》跟《夜宴》,之后慢慢多起来,《夜宴》那时候也是非常少人拍电影。
香港给我最深的感触
就是英雄主义
史航:最后还有一个我个人比较在乎的问题,对于香港的文化和文化的香港,你们的感受是什么?
陈冠中:我40岁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香港,应该是接触香港文化最多的。香港文化本身是很混杂的,它的优势可能就是混在一起,一方面是共存一起,另外一方面是共存之后产生新的东西。一方面有当年殖民地的东西,一方面有很多传统中国文化的东西。同时它们又混在一起创造新的东西,就好比奶茶,是罐头的炼乳,和最便宜的茶,可能是从印度或者斯里兰卡来的,混在一起的。我们本来就是喝这种奶水长大的。
好处是从来没有人阻止你看任何东西,我们那一代终于有机会出来表现的时候,1981年我进入电影行业,我都觉得怎么这么年轻的行业,我自己也是年轻人,我进剧组,几乎没有年纪大的,吴宇森是最老的一个,大我两岁,徐克都是差不多同龄,从导演到摄影师,全部都是一下子就改变了。我们都没有章法的,甚至没有太懂,不像邵氏片厂的那些老导演,他们有一套拍法,恰恰这套拍法大家不要看了,要找新人。投资方不要他们,宁愿给你们年轻人去试。所以一下子硬头皮上阵,就算再有天分,你对美术再有兴趣,你之前也没做过电影,但是一上来就要做电影的美术指导,就是这样闯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