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一阕冰雪诗 千秋家国心( 三 )


苏轼冰雪诗中处处宣示自己澡雪精神:“岩崖已奇绝,冰雪更琱锼”“念汝少多难,冰雪落绮纨”“使我冰雪肠,不受曲蘖醺”。陆游“绛帐先生见处别,少年立节如冰雪”“十年肺渴今夕平,皓然胸次堆冰雪”;文天祥“后来广平肠,冰雪峙气骨”;戴复古“我心有冰雪,不受暑气侵”,裘万顷“冰雪不侵尘不污,可人惟有岁寒松”,段克己“老桧独含冰雪操,春来悄没人知道”,高洁之志、淡泊之趣尽在冰雪之中。
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进一步将澡雪精神作为诗文评论的标准之一:“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明代张岱给编选的诗文取名为《一卷冰雪文》,他明确宣示:“至于余所选文,独取冰雪”,“故知世间山川、云物、水火、草木、色声、香味,莫不有冰雪之气;其所以恣人挹取受用之不尽者,莫深于诗文。”“文之冰雪,在骨在神”,而诗“则筋节脉络,四肢百骸,非以冰雪之气沐浴其外,灌溉其中,则其诗必不佳”,由现实的冰雪抽象延伸到诗文这样一种精神实体。冰雪之气既是为人的圭臬,也是为文的标准。其《湖心亭看雪》描绘的西湖雪景俨然人格化的冰的苍凉和雪的纯净,一如其《石匮书》云:“世间肉汗易冻,而坚不如冰,无其洁也;莹不如冰,无其明也;刿不如冰,无其刚也。而冰之为体,不受纤尘……”冰雪就成了一种清刚孤介、坚贞自守的人格典范,流露出的“生鲜之气”便正是“冰雪之气”:“人生无不藉此冰雪之气以生”,“冰雪之在人,如鱼之于水,龙之于石,日夜沐浴其中,特鱼与龙不之觉耳。”(《冰雪文序》)要养育这种冰雪之气,就是要做到“打铁必须自身硬”,不断“澡雪精神”,身净了,心便静了。
踏雪寻梅的生活态度
诗人|一阕冰雪诗 千秋家国心】冰雪之日,原本是万物将息、天地浩渺的季节,古人却爱在这样的天气里江雪垂钓,雪夜读书,踏雪寻梅,传达出的不仅是一种生活图景,更是一种不顾严寒、无畏风霜的人生态度。
踏雪寻梅的典故早为国人所熟知。宋人孙光宪在《北梦琐言》卷七记载:唐代郑綮颇有诗名,作诗的灵感靠风雪来激发。有人问他:相国近有新诗否?他说:“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明人则多指称孟浩然,程羽文在《诗本事·诗思》记载:“孟浩然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背上。”于谦有诗《题孟浩然踏雪寻梅》:“满头风雪路欹斜,杖屦行寻卖酒家。万里溪山同一色,不知何处是梅花。”张岱在《夜航船》中解释“踏雪寻梅”:“孟浩然情怀旷达,常冒雪骑驴寻梅,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
踏雪寻梅就成为文人雅士以雪为媒,激扬诗思的形象描述。张岱在《夜航船》中记载了两则关于雪与人的小品:“欲仙去”与“嚼梅咽雪”。前者说,越人王冕,于大雪天赤脚登炉峰,四顾大呼:“天地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胆澄澈,便欲仙去!”后者则说,有个铁脚道人,爱赤脚走在雪中,高兴时大声朗诵《南华经·秋水篇》,嚼梅花满口,和雪咽之,曰:“吾欲塞香沁入心骨。”此情此景,和现代人见雪而喜的情形别无二致,唯一难得一见的是现代人在雪中赤脚而奔的情景。
踏雪寻梅,被古人文雅士视为人生之至境,峻洁高远。诗人与其说是到雪地里寻找灵感,不如说是深入到漫天飞雪的精神浩宇里采风,撷取大自然的精气和博大。以雪煮傲骨,显人格之美。这样,诗与人都冰清玉洁,傲岸高坚,浩然霸气,优雅脱俗,赋予自我超然的精神力量。古人喜雪的例子还有很多。晋人王恭,于鹅毛大雪中身披鹤氅,涉雪而行,时人孟旭见之,赞叹道:“此真神仙中人也。”
柳宗元的名诗《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写的便是雪江独钓,一股浓浓的禅意。天地皆白,河面碎冰上堆积着雪,一舟一人,什么身不由己,什么万丈红尘,都于冰雪中沉静下来。因而也成就了北宋许道宁的《雪溪渔父图》、南宋画家马远的《寒江独钓图》等传世名画。如果说雪江独钓,钓的不是鱼而是孤独,那么,雪夜读书、雪山论古或雪堂对话,则传达出心与心的交流。深谙文人情趣的清代张潮在《幽梦影》中说:“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雪与高士,在精神上便相通了。因此,《红楼梦》里那句“山中高士晶莹雪”,便赋予了禅的意韵。雪,本是洁净清幽的归处,是万千尘埃落定红尘。雪一来,心便安。
“冰雪为伴守关山”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