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系|时光|吕进:“圣人”邹绛

文/吕进
今年3月20日是邹绛先生百年诞辰。
邹绛是我国著名的诗歌翻译家、诗人和诗歌教育家,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的创建者之一。在研究所,方敬、邹绛、吕进一起被称为研究生的“三大导师”。1986年成立的中国新诗研究所,是新文学诞生以来的第一家独立建制的研究新诗的实体机构,也是国内外华文诗学界公认的新诗研究圣地。邹绛在这里度过了他的人生的最后10年,也是他的人生最富成果、最愉快的10年。
邹绛热爱中国新诗研究所,时时事事都挂念着研究所,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生命融进了研究所的发展事业中。我和邹绛是两辈人,但他从不以长辈自居。诗人流沙河曾经送过我一本三联书店出版的《锯齿啮痕录》,我看到了书中展现的一个有趣画面:1952年,成渝铁路在成都火车站举行通车典礼。流沙河在现场,他当年是位年轻采访人员。而我呢,则是在成都火车站席地而坐的川西实验小学的少先队员。戴着红领巾的我们不断地唱着:“哎——哎嗨,哎嗨,哎嗨哟,代表们哟来得早哟,我们向你问声好啊,嘿!” 邹绛,正是我们“问声好”的从重庆坐首班列车来蓉的重庆代表之一。他是195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比我的入会时间足足早了30年。但是,对我这个晚辈所长,邹绛从来理解我,尊重我,维护我,是我全天候的忠诚朋友,很给力。我们是忘年之交,并肩开路,同尝艰辛,友情很深。
外语系|时光|吕进:“圣人”邹绛
文章插图
邹绛与吕进(吕进 供图)
1996年1月邹绛去世后,北京《诗刊》快速地刊发了我写的悼念文章,题目是《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在灵堂的邹绛遗像两边,挂上了我写的对联:“毕生奉献,蚕至丝尽方作罢;一世淡泊,人到无求品自高。”是的,人到无求品自高。翻译家孙法理教授是邹绛的武汉大学外语系的校友,也是邹绛的西南师范大学外语系的同事。他写道:“邹绛是我的老学长,一起工作的时间很多,却从没有听见他发过一句牢骚。我曾经对学生说他是个圣人,学生也有同感。”
邹绛声名远播。他就是一部外国诗歌的活辞典,精通英语和俄语。中国许多读者都是通过他,才认识智利诗人聂鲁达、美国黑人诗歌和俄罗斯诗人巴格里茨基的。他还是新时期格律体新诗有影响的倡导者,在诗体重建上多有贡献。他去世后,诗人张继楼曾给中国新诗研究所送来一幅挽联:“ABCD随风去,平仄对仗留人间”,十分准确地概括了邹绛的成就。
邹绛是学术权威,长期担任四川省和重庆市的外国文学研究会的会长,但他虚怀若谷。从1983年到1992年,重庆出版社陆续出版了邹绛主编的4卷本《外国名家诗选》,一时洛阳纸贵,实现了邹绛编出“一部丰富多彩而又耐读的诗选”的预想,我翻译的俄罗斯诗人伊萨可夫斯基的几首诗也荣幸地被他编入。著名诗歌翻译家王佐良先生把这套“诗选”列在“外国文学阅读书目”的“诗歌类”之首,这当然是很高的评价了,但是,我却从没听他自己说起过这事。有一位现在已是中山大学教授的西南师范大学外语系毕业生,当年的两首译诗,是邹绛一手帮他改的,因此在收入《外国名家诗选》时,他郑重地将邹绛列为第一译者。书出来后,他一看,邹绛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删掉了。
邹绛是一个淡泊的人,低调的人,几乎从不谈论自己。有一次,我到他家去谈工作,在他打开书桌抽屉翻找我需要的资料时,我偶然看到抽屉里有一封胡乔木给他的亲笔信。我立即取出来,抽出信笺阅读。胡乔木写得很热情,对邹绛倡导的现代格律诗赞许有加。胡乔木是当时的中央领导人之一,且具学者身份,读书较多,发言慎重,他明确支持邹绛的努力,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邹绛却以寻常心对待,把这封信雪藏了。如果不是我的偶然发现,谁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邹绛西去后,他的姐姐邹德鸾女士给我写来一封长长的信,一共有6页。邹德鸾比邹绛长6岁,在信里,她简短地回顾了弟弟的一生,也叙述了弟弟对新诗研究所的深情。读了德鸾女士的信,我才更详细地知道了邹绛的人生道路。邹绛本名邹德鸿,因为追求革命,以“邹绛”为笔名。绛者,红色也。当年为了躲避他的家乡四川乐山的反动当局的追捕,来到了重庆。邹绛是“革命军马前卒”邹容的侄子,民盟盟员,在1949年以前就和中共地下党时有接触。1947年,邹绛接待了母校武汉大学地下党介绍前来的一位党员,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小说《红岩》写到的江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