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苏东坡是如何一步一步寻得“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命归宿的?( 七 )


“琢玉郎”是指王定国,说他是如同上天以美玉雕琢而成的美男子;“点酥娘”则是指柔奴,说她的肌肤柔滑嫩白有如凝酥一般;俊男配美女,正是老天爷有意的安排。而这位美女不只有娇嫩的外貌,更是歌声动听的歌女:“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柔奴的歌声有多美呢?当她轻启朱唇,明亮美丽的歌声响起,仿佛清风吹来,雪花飘飞,炎热的地方转眼也变得无比清凉。这段文字既生动地写出了一对令人羡慕的丽人,也点明了柔奴的身份,赞美了她的歌声。
下片则写走过宾州困苦岁月归来的这对佳人,更有令人赞叹之处:“万里归来年愈少”。东坡在《与王定国书》一文也曾写道:“君实(司马光)尝云:王定国瘴烟窟里五年,面如红玉。”黄州五年,东坡不免自叹衰老,努力地在时光流逝的忧惧中自我调适、寻思化解。可是看看王巩、柔奴,他们在那人人认为是瘴疠之地的岭南生活多年,不但不显老态,反而越发年轻!眼前的柔奴,微微地笑着,清雅的笑容里仿佛飘散着岭南梅花的香气。柔奴放弃了京师里熟识的、比较舒服的环境,自愿陪伴王巩去南方过贬放生活,不辞辛劳也无怨叹,这样的精神何尝不是与梅花相似?梅花于酷寒中绽放,百花凋零而它独傲于枝柯,因此由来被视作士人高洁品行的象征。东坡说柔奴的笑容散发着南方梅花的香气,也就是以梅花来比拟这位歌女,赞美她如花的容颜与不逊于士人的高雅品格。那么,这样一位女子如何看待那段贬谪的岁月呢?酒筵之上,东坡轻松提问,柔奴简单的回应出乎他的意料:“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京师繁华处也罢,宾州瘴疠地也罢,只要一颗心安定了、坦然了,便能欢欢喜喜过日子,便能感受周遭的温暖美好,那么任何地方也就都能成为安居的家。东坡之前写《定风波》,经过多少思索,而后体悟到“也无风雨也无晴”;而眼前这位小女子不需要那么多的学问、那么多的反省思考,就只是一往情深,凭着内心的爱选择自己的方向,然后毫不犹疑地向前走去,心安理得,何处不是家?我相信,这样简单的答案、纯净的心情,必然令东坡产生极深的感慨,也使他不由得赞叹眼前这女子,无怨无悔,勇于选择,单纯的心反而自然地达到了东坡还无法真正企及的生命境界。
“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静安闲的心是自由的心,属于自由的灵魂,无处不可适,无处不悠然,事事皆可观,物物皆可亲。若然,则现实里的风波将不复带给心灵汹涌的波涛与惊惧,天涯海角,辽阔的天地间皆是自己生命依归之处。这阕《定风波》是对柔奴的赞赏,而“此心安处是吾乡”正是东坡一生追求的生命归宿。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刊发,有删节。封面图为林风眠先生画作,有裁剪。文章作者:刘少雄;摘编:张进;编辑:张进;导语校对:郭利。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