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带孩子上初中和高中,我来到了这个小镇,在镇上开了个小小图文店,打印复印兼拍证件照 。店很小,为了防止灰尘,装了玻璃门 。初到小镇,图文店冷冷清清,我每天看着门外,欣赏门口夏天的树荫,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飞雪人行道人来人往,毫无顾忌地谈论家长里短 。公路上车来车往,扬起阵阵灰尘 。虽然几乎没看见马匹,但常听见人们谈论买马 。真是奇怪,人们到哪买马呢?买马来干什么呢?
一天中午,热气从门缝里争先恐后往屋里钻,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台阶,拉开玻璃门 。那男子,中等个子,衬衫洗得很干净,头发洗得很干净,胡子也刮得很干净 。他不停偷咳,脸颊潮红 。
这那人进到店里,盯着手机屏幕说:“老板,帮我打印马报 。”
真奇怪,还有卖马的报纸?当然作为靠做点小小生意养活自己的人,我才不管马报还是环球新闻报,还是打官司的材料,唱山歌的歌词,只管打印收费 。说实在的,我瞄了眼那报纸,根本看不懂 。既然看不懂,那就不要看 。
那个人隔两天就会来找我打印,我们就熟悉起来,从谈话中,我知道这个男子就租房住在附近小区 。买马相当于一种网络赌博,一元一注,也可以投入十元,百元,千元 。我了解到他因为在金矿上班得了尘肺,所以不停咳嗽,靠国家扶贫金生活,妻子还在金矿上班 。脸颊潮红是因为咀嚼槟榔的缘故 。
我开始很同情他了,就劝他不要买马了,妻子上班赚钱不易,多留点心思照顾她 。
但他还是隔天打印马报,他说:“我不会投太多钱 。这是给自己一个希望,说不定那天起床,就中了一百万了!等我中了大奖,一定请你吃饭!”说完,那人大笑起来 。
“那倒是,那祝你早日中大奖 。”我也笑起来,“不过,你很聪明,能看懂这么奇怪的报纸 。”
那人说:“还不是为了钱,要不然,我也看不懂 。”我心里暗想,原来钱的力量那么大 。
后来很久那男子没有再来打印马报,我想,他一定改过自新了 。有一次,他又来了,带他儿子来打印高考资料,我就问他中奖了没?他说,没有 。
我说:“还没有啊,我还在等你请客吃饭呢 。”两个人又大笑起来 。他说他分得了廉租房,离这里很远 。
我说:“你孩子就要高考了,也就是说,你就快中大奖了 。”
那男子连声说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
后再也没看见那个打印马报的男子 。
还有一次,一个客户“不再温柔”在发了一张素描给我,问我可不可以打印 。哈哈,当然可以,但为什么要打印这种图案呢?我回了她,“你的素描还可以,看起来像是临摹,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如果需要打印原图的话,你最好亲自来 。”
回复:“好,一分钟后到 。”
如期而至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剪着男士头发,明亮的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瓜子脸,她把电动车停在门口,像老朋友那样朝我微笑:“嗨,刚才给你发信息了 。”
“是的,我仔细看了你的图片,我想知道你做什么用 。”我努力想,这个人我在哪里见过 。
“你是不是想不起我了,我在你朋友服装厂打工,我们一起吃过饭 。”
“嗯,人太多,想不起了 。你那图片,自己画的吗?”
“不是,是马报上的图片 。我一期一期下载了,我想把每一期都打印出来,研究中奖规律 。等我研究好了,不是可以中大奖了吗?”
“傻瓜,那种东西是随机的,怎么可能让人那么容易中奖呢?”
“不,不是,你不懂 。反正你帮我把每期图片都打印了,我肯定会中奖 。”
我无语,好吧,还能怎么样 。
从此,“不再温柔”隔两天就会来找我给她打印图片 。和前面那位男士一样,每次我都好言相劝,每次她都信心十足“你等着,我会中大奖,我会请你吃饭 。”
“好吧,惟愿这样了 。”我想起那些让我打印诉讼材料的人,说官司赢了请我吃饭 。还有那些打印山歌歌词的人,说得奖了请我吃饭 。虽然都是说说而已,也是让人开心的事 。
“不再温柔”每期弄的买马图片都非常多,九张排一张纸,总得排四五张纸 。而我每张纸收费五角,工程浩大不说,而且无用 。每一次给她这个事情就感觉头大 。有时她不在旁边,我一边操作一边嘴里不停念叨,发泄内心的烦躁和不满 。
【为什么他们喜欢买马 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买马】女儿那时已经高考完,在旁边听见了,就主动帮我弄,她一边操作一边说:“人生真是太不容易了 。”
我说:“是啊,这个你最该知道了,不光是为了五角钱,还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梦想 。底层人民真是太不易了,你要记住 。”
有一次我就给“不再温柔”说:“我这个店最适合带孩子的妈妈开了,我孩子已经大学了,不想做下去了,两万转给你吧 。”
“不再温柔”说:“我还没中奖呢,把我的首饰全卖了,最多也就一万 。你就坚持坚持再坚持,说不定那天我就中奖了 。我不想你把店转给别人,给我留着啊 。”
后来“不再温柔”去医院食堂工作了,但她还要我给她打印马报图案,她说,等她老了,再看,一定会找到中奖规律的,也一定会中大奖的 。
中秋节后,门口的树叶纷纷飘落 。这几天气温骤降,仿佛冬天正急匆匆降临 。
今天早上,房东老阿姨穿着厚厚的秋衣,拿着一个塑料袋来找我 。
我忙去给她开门,搬椅子给她 。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佝偻着腰背,瘦弱身材更加瘦弱,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 。
阿姨说:“我怕你走了,昨天老头子说要把这些老照片放大了,方便看 。你看看能放多大?”阿姨一边说,一边把照片倒在桌子上 。
我看了一下,差不多都是两英寸那么大的黑白照 。“可以扩成七英寸,再大会模糊 。”
看看阿姨,他比前两年憔悴了,老了许多,我便问道:“阿姨要请保姆吗?我大嫂可以给您当保姆?”
“不要,我没钱 。我得省钱给我孙子用 。你看我那儿子 。我儿子,你看见过吗?长得人高马大的,以前在国土局工作,耍个女朋友喜欢买马 。我那儿子又喜欢他,跟我儿媳妇离了婚,工作都不要了,跟着那个女的去了 。这两个人买马,贷款一百万,还不起,家都不敢回 。生个小孩丢给我两个老老的 。老头子老了,每天都翻这些照片看 。这些照片又太小了 。”
阿姨走后,我开始翻新照片,放大后,看清了有一九六一年的照片,有一九八零年的照片,还有很多没有日期 。照片上的阿姨很美,尤其是那笑容是那么幸福,剪着短发,头顶扎了个小辫子,那个叔叔也很帅气,孩子们都很可爱 。我想,如果阿姨的儿子没有买马,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想起早上,下着雨,路上淌着水,我从菜市场回来,进过早餐店,远远看见了阿姨,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钱,朝我笑 。我走过去接下她手里的钱,我猜她让我帮她买东西 。
阿姨看着面前地上的水对我说:“我想要三个包子,一杯小米粥 。路上有水,我不去了 。正好看见你 。”
我说:“好您就在这里等着 。”
等我买回来,阿姨说小米粥有点凉了,我又转身去给她换热的 。
等我换了热的,看见阿姨脸上满意的笑容,我也觉得很开心 。
吃过早餐,看见阿姨背着孙子的书包,帮孙子撑着雨伞,送孙子上学去 。我想,如果她的儿子在身边多好啊 。
再细致留意,其实这个小镇很多人迷恋买马,大家都相信总会发财,运气一好,手气一好,就发财了 。人生这么漫长,难道永运都那么背吗?的确有人中了大奖买车买房的,为什么那个幸运的人不能是自己呢?那也就是说,自己也随时有可能中大奖,买车买房,一夜变成有钱人 。
于是你会听见他们讲昨夜的梦,梦见狗了,或者梦见蛇了,或者梦见猫了,或者梦见鸭了,或者梦见马了,或者梦见太阳了,或者梦见月亮了,这些图案都预示着可能中奖的数字 。
也许你听了很好笑 。我也觉得好笑,想钱都想到梦里了,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
一次在爬山的途中,又有两个老人家热烈讨论着昨夜的梦,讨论着上次的中奖数字,反思,由于自己的犹豫不决,错失了中大奖的良机 。
偶尔会遇到两个妇人在讨论这样的话题,她们好像照着剧本念台词,因为内容差不多 。有一次我没忍者,就插嘴了:“难道主办方会做亏本生意吗?你们也许会偶尔赚一点,但人间是一卡车一卡车的运钱 。”心想,这句话,我是从哪里看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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