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无数患者,却救不活不听劝的父亲( 二 )


「你不是本院职工 , 就是院长来了也不会同意你留在 ICU 里面 。 」工作人员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 而我也实在明白医院管理制度的必要性 , 唯有服从 。
我悲切地把父亲的双腿缓缓放平 , 十分不舍地退出了 ICU。
主管医生安排哥哥姐姐轮流进来看了父亲 , 留我在门口登记三个探视者的个人信息、绿码等等 。
可我的手在登记簿上颤抖不止 , 无法将笔尖对准行距 。 接着双腿一软 , 歪倒在墙角 , 双手抱头 , 痛哭不已 。 几个护工大姐连忙扶住我 , 安慰我 , 让我在这崩溃无助的时刻有了一丝温情 。
患者|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无数患者,却救不活不听劝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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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候在 ICU 门外的家属(作者摄)
02.
午饭时间 , 我们兄妹三人被主管医生召集到医生办公室谈话 , 医护人员们都围坐在办公桌前 。
多么熟悉的场景——匆匆吃饭 , 轮流进餐—— 这就是我的日常 , 也是每天工作里唯一的闲暇时光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一年又一年 , 都是为了病人 , 为了其他人 。
而今 , 我自己的父亲遭遇生死危急之时 , 我却无能为力 ,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神一步步逼近……
「来 , 看这个心脏模型 。 」医生打断了我的痛苦思绪 。
「这是左主干病变 , 又称为寡妇血管 。 根据造影来看 , 患者的左主干已经堵塞很严重了 , 多年前是 70% , 这一次是 99% , 非常严重 。 说句让你们难受的话 , 病人现在突发心脏骤停的可能性非常大 。 」
我的心揪了起来 , 死死盯着那条致命的血管——如果我可以创造奇迹 , 运用不可知的神力打通它 , 父亲是不是就可以得救了?
在平时的工作中 , 当我们一如既往、神态如常地向病人家属讲解病情 , 那些坐在一旁的家属 , 那些毫无医学相关知识的普通人 , 你们都是怎么承受的?是否同我现在这样 , 肝胆俱裂、心惊肉跳 , 祈祷奇迹发生?
对面的医生讲了好一会儿 , 主要意思是要接受现实 。
我终于忍不住插话:「请问父亲还有几天的生存期?」
医生很严肃地纠正我 , 「是几个小时 , 倒计时 , 以小时计算 。 」
我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 感觉被重重地打了一闷棍 。
医生继续说着 , 「患者心脏骤停时间长 , 导致脑缺氧损伤 。 继续留在 ICU 也只能依靠呼吸机维持呼吸 , 没有意识 。 ICU 每天的花费大约要 2 万 , 而且大概率会人财两失 。 」
「会醒过来吗?」 哥哥插了一句 。
「有醒过来的例子 , 但基本是植物人了 。 现在你们考虑一下 , 下一步怎么办?我等你们的回复 。 」
这个残酷的现实把我们拉进了一个更为残酷的选择中 , 我拒绝这样的选择题 , 我痛恨这样的选择题 , 我只想让父亲活着 , 不要离开我们 。
我坚信父亲仍然有救 , 可是医生说我这是「感情用事」 。
一个已然昏迷、仅仅依赖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的患者 , 我身为医务人员 , 竟然做不出正确的判断 。
是的 , 我没法判断 。 这是自己至亲至重的人 , 今生唯此一人 , 哪里还有判断力 , 哪里还有理性?!
我真情愿现在的自己是个医盲 , 一无所知 , 只能、也只需要相信相信医生的力量 , 期待着治疗中奇迹能够发生 。
医生进来催促商量的结果 , 最终还是母亲开了口:「趁着还有一口气 , 拉回我们家附近的分院吧 。 」
我自我安慰地想着 , 也许分院的呼吸机治疗更高效 , 父亲能在我们的陪伴下日渐好转也未可知呢!我的心因为有了这一点些微的希望 , 略微减轻了悲痛的情绪 。
于是 , 姐夫去联系救护车转运 , 我扶着母亲在心外科(12 楼)和 ICU (9 楼)的楼梯之间来回奔波 ,开始了无助而漫长地等待 。
曾经的我 , 在 ICU 工作数年 , 彻夜不眠的每一分每一秒 , 都是真正地把死神那紧紧抓住病人的手 ,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 , 直到带领病人脱离死神凝望的视线 。 此刻站在 ICU 的隔离门外的我 , 多么渴望里面的医护人员替我打败死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