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周刊|荐读 | 董喜阳:李少君拥有安静下来的能力


_本文原题:荐读 | 董喜阳:李少君拥有安静下来的能力
他拥有安静下来的能力
读李少君《自然集》之孔见
文 | 董喜阳

生活周刊|荐读 | 董喜阳:李少君拥有安静下来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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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李少君诗集《自然集》 , 自然的孤独、静谧成了他切入诗歌意志的主要词根 , 寂寞地哲思与抒情是构成其诗歌文本的情感基调 。 曹雪芹说:“孤标傲世偕谁隐 , 一样花开为底迟?”《自然集》持有了李少君诗歌创作的特性:自然与人 , 万物与时空 , 伟大日常与内心神性之间的纵横经纬 , 互相交错的编制 , 时而平行 , 时而相交 , 却贯穿始终 。 其诗一直有着他对自我、对人生和对社会的深度扪问和思考 。 他的创作完成了从向社会、宇宙苍生质问过渡到向自我质询的完美转换 。 被誉为“自然诗人”的他指涉时代的设问和反思 , 而不仅是他个体生存状态的思考和陈述 。 他与孤独为伍 , 以寂寞为伴 , 与自然、神灵对话 , 与内心幻化的自我对话 。
在李少君的诗歌中 , 独孤是一种冷静而节制的意象 , 一种理性而达观的姿态 , 一种去繁就简的生命底色 。 对诗人而言 , 意象就是其艺术思维的语言 , 诗人的情感必须借助意象这一语言载体才能获得充分有效的艺术表达 。 孤独是贯穿李少君诗歌的主线 , 也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或是潜在意识的客观陈述 。 他善于用意象来传达自己内心深刻的孤独 , 其诗氤氲着中国古典诗词的氛围 , 营造出浓郁的古典气息 。
在《自然集》中可把诗人对“孤独”这一诗歌意象的营造分成两部分:一方面是自己内心世界的寂寞 , 难以排遣的空寂 , 通过第一人称、第二人称或是自我抒情的方式呈现出来;另一方面则运用具体象征作用的客观物象来寄托自己的情思 , 给了具体物象“说话”的权利 , 赋予了它们全新的生命力 , 去反衬自己的孤独 。 寂静在其诗中有种警醒而奇崛的力量 。 《自然集》站在时光的两端 , 经历了由繁到简的演变 。 形制的简短、意象的稀疏反而制造了一种内在空间的无限张力 , 这种穿梭于词语之间的落差像阳光渗透进缝隙 , 绵长而极具舒适感 , 并且牵引出了让人迷醉的神往的自然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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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的闲意思》有:“这都只是一些闲意思 , 青山兀自不动 , 只管打坐入定 。 ”李少君的创作源于冷静的审视和入境的深思 , 色彩斑斓的万象离不开繁衍生息的始终 , 他内心的纯粹让他领略到了不俗的风景 。 《道德经》中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 ”然万物归一 , 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悲不喜 。 这首诗中揭示出一条神谕:世界性、客观性、复杂性的无限延伸 , 终将走向虚无的纯粹 。
【生活周刊|荐读 | 董喜阳:李少君拥有安静下来的能力】“我一路独自开车/从交加大雨中抵达明媚晴空/迎面而来的鸟啼对我如念偈语”(选自《偈语》)读其诗 , 我们体察到李少君的文本专注于陈述自我的一种生存状态 , 像是某种带有自传性质的缓慢叙述 , 流淌着诗人内心的孤寂与憧憬 , 万物萌动却否极泰来的风向 。 这里有诗人内心的纠葛与挣扎 , 仿佛一场本我与自我的相互刺痛 。 诗人在感受万物的瞬间 , 潜意识中的原始冲动与来自理性的约束和压抑相互作用、调息 。 一个人的世界很精彩 , 却多有孤独相随 。 像是鲁迅在《呐喊》自序中写的:精神的丝缕还牵引着太多已逝的寂寞时光 。
《敬亭山记》一诗是李少君诗心、诗性充分融入自然 , 相互交融的典范 。 从情景到物景 , 由虚构到虚构 , 从现实到现实 , 春风、飞鸟、敬亭山形成一种递进的旨规 , 开阔的心灵驰骋是抒怀的投射 。 我们所有的努力……是一种心中的原景 , 融入古今 , 神游物外 , 纵横八荒 。 “中心”是原点 , 也是支点 。 诗中归纳到宇宙洪荒的发轫点 , 乃自然的舒朗气韵 , 诗中呈现出一种自然的“元气” , 或是生命象征的肌理 。分页标题
诗人抒发一种内在的孤独 , 却不是直抒胸臆 , 而是先营造了一个安静、冥寂的忘我物境 , 然后再把盛有情感和具体的思想的容器放进这个预先就准备好了的宏观器皿中去 , 使读者情不自禁地就被这种“寂寞”的气息所感染 。 寂寞是一种状态 , 艺术圆成与圆润的存在 。 以上的诗都是通过自然与“我”的相互生成 , 来规避单调而乏味的传统抒唱 , 采用一种更为自然、温暖的形式来完成对“孤独”这一特殊意象的塑造 。 诗中意象的营造是一个基点 , 意象结构既是一种语言现象 , 同时也凝聚着某种思维特征与审美理想、审美倾向 , 以及诗学趣味 , 可以从其诗中窥探出自然诗化的走向及其意义 。
里尔克说:“寂寞在生长 , 它的生长是痛苦的 , 像是男孩子的发育 , 是悲哀的 , 像是青春的开始 , 你不要为此而迷惑 , 我们最需要的却只是:寂寞 , 广大的内心的寂寞 。 ‘走向内心’长时期不遇一人——这我们必须能够做到 。 ”李少君的诗里 , 在他精致营造的“孤独”意象里 , 我却没有读到太多的苦痛、无奈、无助与迷茫 , 反倒是一种走过来的温馨 , 一种喜欢上了寂寞的依恋 。 源于他倾心山水 , 读懂了在诗中孤独的果效 。
他的诗拥有特殊的质地 , 广袤的滞留地 , 醒透的出发点和力量的着力处 , 这让我们读出一种稀缺的慰藉与幸福的味道 。 比如《自道》:“在荒芜的大地上/我只能以山水为诗/在遥远的岛屿上/我会唱浪涛之歌……最终/我只想拥有一份海天辽阔之心 。 ”他以自然而然的自由心境与山水一面对峙 , 一面放逐 , 一面交融 , 一面和解 。 边走边唱 , 最终势要幻化成海天之间的一颗玲珑剔透心 。 以诗人之心、哲人之智、凡人之情将诗与性灵融于一体 , 回归本真的生命情趣 , 营造了生命诗学的真实氛围 。
李少君激发诗歌本体中努力张扬的那部分 , 并赋予了他们侵略性的扩张力量 , 以自然之眼的峰回路转冲击诗学中传统对自然、山水诗的认知 , 以自然的力量和元气补充人嬗变的情感和思维 , 在人的主观意识中凿开一个巨大的洞 , 用天地精华填充人的感性体验与生存境域之间的巨大落差 , 发掘了与生存相关的诗学主题 。
《故乡感》是一首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的诗歌 。 通篇持有着韵致和流畅性 。 “但是 , 最后打动我的是一个游子的梦呓:院子里的草丛略有荒芜/才有故乡感 , 而落叶/绿了又黄 , 长了又落……”故乡远去 , 所有人都在想象中完成对故乡的抵达 。 亲人身影已经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 虽然自己内心的孤寂无法名说 , 但是回忆还是美好的 , 听到彼此谈论故乡 , 是不是也应该庆幸命运的眷顾呢?
《写于斯德哥尔摩》中有这样的感喟:“每天都在一些陌生的地方/呆在一些陌生人中间/说着一些连自己也陌生的客套话/为何不呆在家里和亲友在一起呢?”这孤独无从说起 , 只有自然在倾听你的心声 。 记得郑愁予也写过这么一首诗歌 , 叫作《乡音》 , 里面写道:“我在温暖的地球已有了名姓/而我失去了旧日的旅伴/我很孤独 。 ”男性的世界和女性的不同 , 女性的世界或许就是委婉的 , 多情的 , 忧伤的 , 容易产生孤独和伤感 , 看见落花而流泪 , 碰见月缺而伤感 。 但是从诗人李少君静默安然的抒情里 , 在婉转如珠的文字里 , 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向寂寞突围的信心以及这个过程中的深刻的生命体悟 。
李少君也会把那种无可名状的“孤独” , 那种积郁于自我内心深处的寂寞情愫寄托于具体的客观物象 , 让个人的情感和美好的大自然的生物紧密相连 。 莱辛说过 , 艺术不仅是内心里的情趣意象 , 还须借助物理的媒介传达出去 , 成为具体作品 。 所以朱光潜在《西方美学史》一书里面说:“清风明月不免扰动闺思 , 古树昏鸦不免令人暗伤羁旅 。 ”“寂静的 , 还有院子里那个空空的青花瓷瓶/等待着一枝梅或者一朵桃花的插入……”《寂静》一诗中以静制动 , 预设诗情 , 韵味无穷 。 花瓶之空既是物之空 , 情之空 , 又是自然的空境 。 借着这“空”等待一种破空的力量和动态的入侵 , 这是孤独的升腾 , 也是湮灭 。 声音和寂静形成绝对的反衬和对比 , 亦如空谷足音 。分页标题
借助夜的黑 , 夜的静 , 来写孤独 , 用夜的孤独 , 花瓶的孤独来衬托人的孤独 , 让人读起来很形象 , 生动 , 也给读者无形中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的空间 。 但是妙就妙在意象的选择 , 不是普通的意象 , 而是无生命的“夜” , 这就让人可以想象得到 , “夜”的孤独是何等的凄凉 , 悲壮 , 却无不富有足够的诗情画意 。
再如《寺院》中的:“窗外 , 是虚空之上叠加虚无/窗内 , 是虚无之中涌现虚空 。 ”李少君运用自然之眼 , 哲学之鼻 , 以观以嗅工业文明之后的自然诗学的建构 , 他在进行反思和超越 , 让中华传统文化中蕴藏的生态智慧得到新的重视 。 从而更加契合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生态整体主义”哲学观之路 , 探索建立包含生态维度的新诗歌美学观 。
山、山峰、冬日、暮色、海边等这些自然意象在李少君的诗中比比皆是 , 它们共同的情感属性是蕴涵着无边的愁苦、思乡和深刻的孤独 , 以及在孤独的时间流逝中表现出来的巨大诗意 。 古诗云:“古人今人若流水 , 共看明月皆如此 。 ”李少君的《山间》《山中一夜》《江边》《暮色》《半山》《渡》《孤独乡团之黑蚂蚁》等 , 他的这些诗以“孤独”为背景进行无限的外延和内化 , 致使本来的情感基调已经被颠覆和模糊 。 他的诗中蕴含着丰盈的生态智慧和自然阐释 , 是现代诗人对自然诗中的宝藏进行的有规划的、系统的开采和挖掘 。 他着力于发现自然 , 贴近自然 , 亲吻自然 , 聆听自然而创作 , 从而形成了自我独树一帜的诗歌现实土壤和根基 。 他在自我逐渐对自然的审美猎取中获得了一种崭新的认知 , 发现自性 , 亲近自然的生态本性 。
里尔克说过:“没有一事一物不能入诗 , 只要它是真实的存在着 。 ”比如穆旦 , 所有宇宙中能观察到的客观事物都是他作诗的现成素材 。 特喜欢《永济》的最后几句:“还好 , 我还拥有安静/和可以安静下来的能力 。 ”李少君的《自然集》完成了自然生态与自我孤独意象的相互扫视 , 相互交融的生命底片 , 树立了自我个性风格迥异的诗歌便签 , 拥有了自我的诗学语言 。 像作家叶至诚在文章《假如我是一个作家》里写的一样:“要是我的作品里 , 没有我自己 , 那么它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 ”李少君的诗温暖而不悲观 , 孤独中品尝孤独 , 且在其中静享怡然 。 他没有把抒写山水自然当作消解悲剧意识的手段 , 而是借此实现对自我和现实的超越 , 寻求个体的独立 。 他的诗在当代山水自然诗化的走向上 , 自主性地完成了一次转折 。
诗歌是我们平常的、干净的呼吸和泪水 , 就是那种童年被母亲洗得发白的衣服一样的爱 , 就是从词语的内核中得到的安静 , 就是内心摆脱不了的罪愆 。 伏尔泰说:“地球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 却没有一个与之谈话的人 。 ”通过阅读 , 我又和少君先生进行了一次虚拟的对话 , 并得到一条重要的讯息:他通过独特的人生实践和诗歌文本创作打破了自然的禁锢与神秘 , 并开启了当代诗人向自然山水贴近的主体意识变化的先声 。
本文作者:
董喜阳 , 作家、诗人 , 兼事文学、美术评论 。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结业于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四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青年作家班) 。 曾获长春文学奖、诗歌月刊优秀诗人奖、鲁藜诗歌奖 , 关东诗人奖等 , 诗歌入选部分初高中教材 。
编辑:林荟萃
审稿:梁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