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薪|一套法拍房,勾起对杭州文脉的再回望( 二 )


当时国际上正流行“城市花园”的建筑理念,杭大新村绿树成荫,呈现出一派恬静、素雅、唯美的园林风光,曾引得居住在内的夏承焘诗兴大发,专门作词赞美自己的住处:
八月芦花作飞雪,三春柳陌有莺啼。侬家门口是西溪。无梦攀天斟北斗,笑人结网罥西施。归途襟袖任风吹。
——《浣溪沙·杭州西溪宿舍》
(注:杭大新村在1982年正式定名,之前被称为道古桥宿舍、河南宿舍等)
当时,最负盛名的两位大师姜亮夫与夏承焘住在同一幢楼里。姜亮夫之女姜昆武说,她的童年时代在“动”中度过,不停地跟着爸妈搬家,很少有在一个住所住满两年。直到1954年之后,一家人在杭大新村才终于“静”了下来。
“我也在这宁静的家中渐渐长大,而父亲生活的内容,基本也就是教书、看书、写书……其实家里并不‘静’,经常宾朋满座,师友论学、学生问业。他的生活有序而丰富,但无不与书有关,无不置情于学。”
姜亮夫一家住在杭大新村4幢3号,三室一厅,朝北的一个小房间是姜亮夫的卧室兼工作室。在姜昆武的记忆中,父亲的房间实在太小了:十平方米、三书架,一床,睡觉占三分之二,书占三分之一,一桌是个“公共”场所:吃饭时将书移开,是餐桌;来客奉茶是“茶座”;写稿时一尺见方,放纸笔搁手,其他呢?饭后吃剩的菜碗、茶杯、水瓶、糖罐、饼干盒……而最多的是药瓶。
姜亮夫一生从事楚辞学、敦煌学、语言学、历史学的研究,于楚辞学与敦煌学用力尤深。他身后留下了文集皇皇二十四卷,共1250万字。其中大部分的学术著作,发表于他五六十岁以后,即来到杭州大学教书后的最后几十年。
住在杭大新村的这些先生们,生活和工作习惯上有些相似之处。比如一坐在书桌前,就废寝忘食、挑灯夜战。
20世纪70年代,姜亮夫躲进小屋,日日伏案补写散落了四分之一手稿的《楚辞通故》。书籍杂乱地堆放于书架上、床上、床下,查找起来十分吃力。由于高度近视,姜亮夫的眼镜片就像酒瓶的底一般厚,看书时脸紧贴着书页,几乎是“闻着”看的,长期伏案,背已经佝偻。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楚辞通故》完成后,被海内外专家誉为“当今研究楚辞最详尽、最有影响的巨著”。
蒋礼鸿也是如此手不释卷。“早饭后坐在书桌前开始修书,旁边就放一杯茶,午饭后休息到两点半,到晚饭,吃完继续到10点半,无论春夏秋冬,不管节假日,大年初一也是如此。早年间,连散步都不愿去,觉得浪费时间。”蒋遂说。
汤洵说,有时在小区内见到诸位先生,仅一声问候、一个招呼便匆匆别过,不是他们无情、无礼,实在是先生们已没有时间可供浪费。“许多中断了的研究需继续,许多未完成的书稿要完成,许多研究生需考虑如何精心培育。”
(小标题)爱生如爱子
当年,“群星闪耀”的老杭大在全国都很有名气,流传着“北大中文系是地主,杭大中文系是富农”的说法。
汤洵1962年考入杭州大学中文系,就是奔着大师们去的。而那时候的大学生,业余生活也绝大多数和老师们相关。杭大新村流传着许多“程门立雪”“半夜传衣”的师生佳话。
“我读书时,每逢周末,或回家、或与同学结伴外出……都在杭大新村近旁,望着树木葱郁的小区,远远望见在绿荫中偶露一角的教授楼,都会被小区内浓厚的文化氛围所镇服,产生一种深深的敬意。”汤洵说。
蒋遂说,当时也有不少学生来家里找父亲。本科生相对来说,怯一点,硕士、博士,还有一些年轻老师来得多,谈的都是学业。他当时小,听不大懂,只记得父亲能解答的就解答,也有解答不了的时候,父亲就直接说,这个还不知道。等事后查阅了资料,会再告知对方。
在蒋遂看来,住在杭大新村的先生们彼此照应,不仅学术上相互切磋,情感上也很融洽。20世纪60年代,蒋礼鸿夫妇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到农村,蒋遂就被托付到蒋祖怡、任铭善两位先生家中。
“我到祖怡先生家,不但吃饭,还睡在他家。”蒋遂说,由于食物不充足,蒋妈妈为保证孩子们的健康动足了脑筋,把几个孩子从黄龙洞后山打下来的毛栗果磨成粉做米糕。有趣的是蒋先生家里还挂了一幅字:“不可使士大夫一日不食此物。”他还在任铭善先生家里搭过伙,但任先生吃饭的时候不苟言笑,有时候默默地往他的碗里夹几筷子菜。
任铭善之子任平曾在夏承焘家中“搭伙”吃饭,听先生说文学、谈艺术,耳濡目染一位智慧者的风采。因为夏承焘是任铭善的老师,任平就尊称夏承焘为“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