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站住花儿”

作者:刘学刚
古镇景芝有传统美酒“春开瓮” , 亦称“桃花瓮”“桃花美酒” 。 春三月 , 桃花初绽之时 , 恰逢酿酒微生物进入前所未有的活跃期 。 桃花汛时酿酒忙 。 酒入口绵甜 , 饮后尤香 。 清初诗人刘翼明过安丘途中 , 访友饮酒 , 留下了绝美的十四个字:“桃花流水春开瓮 , 细雨斜风客到门 。 ”
其酿酒遵循自然秩序 。 冬至时节 , 高粱、大米、糯米、小麦等粉碎 , 蒸熟;酒曲粉碎 , 与蒸熟的粮食拌匀 , 再装入窖池 , 发酵 。 听见桃花开放的声音 , 即开窖蒸酒 。 尤为重要的是选料精细 , 工艺精湛而考究 。 制曲或制醅所选高粱、小麦、荷叶等材料有地和时的要求 , 加工所用窖池、火坑、甑桶讲究的是质地、尺寸和组合 , 决不敷衍 。
【酿酒|“站住花儿”】先说制曲 。 酿酒之曲以伏曲为最佳 , 曲的断面有三道金黄色的火圈 , 仿佛微生物们舞姿的美丽倒影被固定 , 又被时间的刻刀细细雕镂了 。 三伏天 , 当阔大的荷叶托起娇艳的红花时 , 曲霉、根霉、毛霉、红曲霉、拟内孢霉等小精灵也从曲房的空气中飘落下来 , 在砖块一样的曲胚里热情奔涌 。 曲胚用高粱和小麦制成 。 高粱小麦均精挑细选 , 颗粒饱满 , 色泽鲜亮 , 有新鲜的淡香甜味 。 小麦碎成七八瓣儿 , 加适量水 , 手捏成团而不粘手 , 其外裹以半干而柔软的荷叶 , 置于长方体的木制曲模内 。 荷叶的清香和温润 , 曲料的微甜和醇厚 , 犹如柔滑的彩绸 , 飞舞着 , 缠绕着 , 形成一个活跃亢奋的场域 , 而真正的主角是那些看不见的小精灵 , 它们在繁殖 , 在运动 , 就像一场戏 , 生旦净末丑倾情出演 , 温良恭俭让悉数亮相 。 酿酒须用贮存半年以上的陈曲 , 用时先砍成小块 , 再磨成细细的曲粉 。 高粱小麦们经此一番磨炼 , 已非面粉 , 而是一种能改变事物性状的东西——把颗粒变成琼浆 。
桃花美酒有一种奇特的香味 , 与炒芝麻的焦香味儿极为接近 , 人称“芝麻香” 。 酿酒原料简单 , 有高粱、小麦、麸皮、大米、糯米等 , 唯独没有芝麻 。 但工序繁复 , 工艺细致 , 稍有差池 , 芝麻香就会踪迹全无 。 如果说制曲是播种育苗 , 那么 , 酿酒则是结庐定居 。
酿酒是让山野间的粮食逃离一粥一饭的常态 , 完成从颗粒到琼浆的转换 , 实现从温饱到富足的提升 。 两三米深的方形火坑 , 掘于室内 。 火坑壁上建炉 , 地炉上置放一口平沿大铁锅 , 铁锅之上是一个圆锥形的木桶 , 再抬上一口半球形的锡锅 。 去冬发酵的酒醅 , 加入高粱壳 , 拌匀 。 俟铁锅的水烧至沸腾 , 用木锨将酒醅慢慢装入木桶 。 铁锅升温 , 升腾的蒸汽搅动着木桶内的酒醅 , 搅得酒气上升 , 遇见盛满冷水的锡锅 , 就变成酒液 , 顺着锡锅底壁 , 小蛇一般窜入接酒盘里 , 然后 , 哗啦哗啦地流到竹篾编制的酒篓里 。
浮锅的冷水不断更新 , 烧锅蒸酒十分钟出酒 。 前三分钟出的酒叫酒头 , 倒掉 。 浮锅换第二锅冷水后 , 流出的酒叫“二锅头” , 酒质最佳 , 饮之绵甜爽净 , 回甘无穷 。
识别酒质优劣 , 有一个简单的观察法 , 酿酒人称之为“拉溜子” 。 溜子也叫灌口 , 一个锡制的漏斗 。 将原酒倒入溜子里 , 再掺进定量的水 。 酿酒人用右手中指堵住溜子下的流酒口 , 待勾兑恰当 , 松开中指 , 勾兑了的酒哗啦哗啦地漏到盆子里 , 接酒盆就会出现一层密密麻麻的犹如高粱粒一般大小的气泡 , 这就是酒花 。 如果酒花能在盆子里保持十几秒不破 , 便叫作“站住花儿” 。 但凡“站住花儿”的好酒 , 点燃了 , 是青色的火苗 , 一经加热 , 酒香尤浓 , 香气里仿佛爬出许多小虫子 , 拱得人鼻孔发痒 , 头有些晕 , 已是熏熏然陶陶然 。
《光明日报》( 2021年05月21日15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