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110年前的2月12日,民国开始( 二 )


庄秋水:从大的方面来说,为什么当时改用阳历年?就是我们要跟世界对接。包括晚清使节出使去国外,没法跟别人的时间对接,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所以从上海海关开始,在近代引入了新的时间概念。纪年改变好像有点“时间开始了”的感觉,我们进入现代了。
杨早:我们研究历史的,看书上写到的任何一个日期,第一反应就是——这是阴历还是阳历?尤其是清末民初,如果没有特别的说明,就得通过前后文来判断,相当麻烦。
关于使用阳历,民元前后大家基本上有共识,连清廷都愿意用阳历,虽然不乏反对者。而从什么时候开始纪年呢?清朝一定还是叫宣统三年;如果用章太炎的说法,那就是黄帝四千六百九年;如果用康有为的说法,就是“孔子降生2489年”。最后在孙中山的坚持下,各省代表团表决通过使用阳历,称1912年为中华民国元年。
这就是时间的改变。时间对当时人影响太大了,出现各种问题。包括我在《元周记》里也写到,武昌那些公务员,新历的5月5日他们偷偷放假,后来被别人查处了。到旧历的五月初五又放一天假,一年过两次端午节。
三百年来,我们的身体越来越自由
杨早:第二个跟所有人都有关系的,就是身体,也就是刚才说的剪辫问题。剪辫子说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复杂,但事实上对于中国这样一个特别讲究礼仪和符号化的民族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改变。比如说在座各位,现在还在正月,谁去理发了吗?谁家有舅舅敢去理发的吗?你可以不在乎,但是舅舅很在乎。
庄秋水:北方特别讲究正月不能理发,一理发就死舅舅。
杨早:我前两天去理发,特别好约,以前约不到的师傅都随便约。礼仪看上去没那么重要,比如过年回家,说起来很多年轻人都不太愿意返乡,但是一旦真要“就地过年”,很多人还是会心中非常歉然,因为回乡过年是一个强大的民俗习惯。头发也是这样,一开始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剪着剪着,到了二百多年之后,就变成让我剪我都不愿意剪了。
庄秋水:当时清朝入关的时候,在江南激起巨大的反抗,一个非常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多尔衮下的薙发令。当时很多江南士族没法接受这个事情——我可以投降,但是你让我剃头不行。
杨早:有好几个县已经投降大清了,但是一听说要剃发又不干了。因此身体对一个人的选择影响,那是非常巨大的。
但是我最近在说另外一个道理,其实我们要这么看,从二百多年前清军入关时候“留发不留头”,到1912年剪辫令——其实这条命令并没有真正那么严格。像杭州很典型,杭州下达剃发令,说旧历年前必须都剃掉。结果呢,像鲁迅小说《风波》里七斤那样的农民就不敢进城了,进城就要被剪头发,在乡下还好。他们不进城,后果是什么?杭州人没有菜吃、没有肉吃,杭州所有的垃圾运不出去,粪便也运不出去,就完蛋了。在这种逼迫下,军政府也不得不改口表示,“那好吧,这个剪发令推迟到年后吧”——这就说明剪辫令在推行过程中已经没有那么的严格了。这个过程说明什么?说明三百年来,我们的发型还是在往自由的路上走,还是会越来越自由。
但是其实中间会有反复。比如在上世经70年代,那个时候走在成都的街头会被剪裤子的——一旦看谁的裤子过宽,直接上去就剪掉,而且剪得很深,搞得那些女孩没办法,在街边哭。
庄秋水:剪的人是谁?
杨早:就是一帮义愤的群众,觉得你这样有损市容,所以要剪。很多女孩就只能拿手绢把它绑好,赶快回家换裤子。那时候出现这种笑话。
总的来说,这三百年来,我们的发型,包括对身体的处置,还是往自由的方向在转型。我们想染发就染发,想挑染就挑染,这一点上我们还是在走向进步。身体的问题跟每个人都是密切相关的,关系到我们有没有能力,我们有没有信心处理我们自己的身体。
直到上世纪30年代,中国才彻底消除裹脚陋俗
杨早:但是民国元年有一件事没能反掉,那就是裹脚。这一点是不是说明,男的身体改变比女的改变要容易?
庄秋水:其实在1904年还是哪一年,慈禧太后已经下令了,要求废除这个。
杨早:满清是一直不裹脚的,满人不裹脚。
庄秋水:他们入关的时候就反对裹脚,后来发觉禁不了。跟后来要求剪发一下剪不掉一样,也就承认了——我们满族人不裹脚,你们汉族人要裹脚随你们便了。
杨早:当时裹脚还可以作为一个民族气节的象征,有一句话叫“男降女不降”,就是男人没办法,要穿清朝的衣服,要梳辫子;女性服装不变,裹脚不变——汉族妇女的自我伤残,还变成一件好事。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