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110年前的2月12日,民国开始( 四 )


1912年,看上去好像很远,已经110年了。但是你看我们刚才讲了那么多,这些问题到现在解决了吗?我觉得我们还在路上,还在一步一步地走。我们现在确实可以发型自由、穿衣自由,但是在观念上,我们能不能自觉地去呈现自己对社会改良的一种努力?这种努力能不能体现在实践中?我和秋水都很看重教育,我们怎样能够通过教育去让中国下一代的观念有所转变,而不是教育只是教知识,让下一代观念依旧。
对于历史整体关照而言,“常”比“变”更加有用
庄秋水:1912年3月5日,当时的《时报》对于新旧的快速变化有一个总结,它说:“共和政体成,专制政体灭;中华民国成,清朝灭;总统成,皇帝灭;新内阁成,旧内阁灭;新官制成,旧官制灭;新教育兴,旧教育灭;枪炮兴,弓矢灭;新礼服兴,翎顶补服灭;剪发兴,辫子灭;爱国帽兴,瓜皮帽灭;天足兴,纤足灭;阳历兴,阴历灭;鞠躬礼兴,拜跪礼灭……”这篇文章名字就叫《新陈代谢》,我觉得是特别有意思的一个史料。
感觉仿佛新旧一夜间,而事实上,很多东西的变革已经持续了很久。比如1912年秋天商务印书馆出了一套《共和国教科书》,那套书其实从废科举、推行新教育体制之后就一直在编。它编辑理念的第一条,就说“我们的目的,是要培养共和国公民的人格,一切要以儿童的本位来出发”。这跟传统的教科书就很不一样了。之前传统蒙学读物,大家都知道是“三百千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都是要背诵。虽然也有通识教育比如历史的成分,也有一些植物学、动物学的知识,但总体来说比较远离小孩子的天性。
后来到19世纪末期,慢慢有一些新东西进来了,受西方教育体制的影响,才开始编教科书。这是一个过程,包括改编《三字经》为《时务三字经》,把五大洲、东西半球这些传统读物没有纳入的地理知识,包括西方历史,都纳到这个体系里面去。从教育体制和教科书的改变,能看出其实从晚清以来,社会上就在缓慢改变。
杨早:商务印书馆《共和国教科书》的特点之一,是它对时事的反应非常快速——四月份发生一件大事情,到八九月份出书的时候,就已经编进课本里去了,而且是足足两课的内容。什么事呢?泰坦尼克沉没。速度之快,我觉得现在都很难想象。对于1912年的启蒙知识分子来说,不仅仅是要教给小孩子知识,更多的是要把教科书当成一种传播启蒙的工具,更重要的是重塑一种民国的观念。
庄秋水:后来到三几年的时候,叶圣陶和丰子恺编写的那套开明书局国文课本,就是完全的白话文了。当时一流的知识分子都参与到编教材这个事情里了。
杨早:是这样的。我觉得教科书是我们研究国民心态和国民知识、国民常识特别需要关注的问题,因为很多人一辈子所有的知识,都从教科书里来的。像《开明国文讲义》那套书,编出来本来也不是给中小学用的,而是给每天上班的“社畜”们自学用的,给那些没有接受到太多正统教育的店员或工人自学用的。因此也编得特别的实用灵活——切实地教人怎么写文章,怎么用字词,怎么写信函,是真正塑形一个民族心理特别重要的因素。反而比教育部发布的教材更加影响深远,现在也成为了经典。
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用抄《申报》的方式来结构《元周记》原因。作为历史写作者,我们都知道,写“变”比较容易,一个大变革时期,辛亥革命也好,“庚子事变”也好,太多的资料留下来,大家也喜欢看到这种“动”的感觉。比较难写的是“常”,就是日常的生活。为什么1980年代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在国内出版引起知识界巨大的震撼?就在于这本书写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年份——1587年,这个年份什么大事都没有发生。但是往前往后,能看出整个社会的运作机制。
所以写“常”比写“变”要难,“常”也没有“变”那么好看,但对于历史的整体关照而言,“常”比“变”要更加有用。变的时候,根本不会在乎后面会怎么样,光复、革命、改朝换代,一切都是打碎了重来。但到了1912年,问题就都出来了,我们怎么重新设计这个社会?我们怎么重新运行日常生活?每个人都因此产生对民国、对共和不同的想法。
整理/雨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