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知多少|看《掬水月在手》导演十问( 三 )

我在思索，假如观众已经不读诗了，那么这诗里的音韵要如何表现。尽管，语言已经变迁了；但它至少还留存了某一些当年的语言的声音印记在那里。几千年来，整个历史有那么长的变化，所有的人、事物、景物、建筑都不一样了，还有什么不会变？我们当然知道现在的西安不是当年的长安，洛阳也不是当年的洛阳，可是许多的自然环境仍是当年的，河流仍是河流，固然它可能已经变迁。可是下雪是一样的下雪，落叶也是当年的落叶。好比在龙门，风吹过，你不能否认，这可能跟一千年前武则天刚开凿石窟时的风是一样的。风吹过菩萨的脸，雪飘下来，我想和当年不会相差太远。
拍这部片子，我很开心重回河洛，黄河、洛水、伊水，回到诗词酝酿的地方，甚至更远到泾河、渭河。当你到了那个地方，吹着冬天飘雪，看着早春嫩芽、河水流过。过往你所读的只在书里的文字诗句，忽然之间就有另外一种生命，生动地活过来。
绘画、壁画、石雕、碑帖、墓志铭等文物，本身都是很美的，集结了那个时代文化精神的符号。实在就是展现了跟诗一样重要的意涵，实在他们做的歌咏都在咏诵，都在礼赞。当时的信奉、对于生活、对于天然、对于美的事物等等，这里面的一种赞颂，实在就是诗。
片子里有一个画面是拍了山西五台山的佛光寺，佛光寺的斗拱结构非常严密，那是在中晚唐，很重要的中国最早的木构的建筑。实在我就借这个东西来隐喻，来对照所谓的中国诗词，比如说律诗、绝句等等那种结构。另外，从词的长短句。我们知道词比诗的音乐性要更强，可以吟唱，可以回旋，或所谓像西方那种副歌的音乐结构形式，我从那里面汲取了一些元素，来打破原本诗的，不管是绝句、或律诗，那种非常严谨的格局，而给予比较自由的、跳跃的、穿梭的，有一些回转、回旋的空间。所以就让叶先生这么热潮起伏，这么漫长的九十多年的个人史里面，产生出比较有趣的涟漪、水波、起伏。
片子里也拍摄了一些唐宋器物，比如说陶瓷器、铜镜，你可以想象当时的人们拿着镜子，对镜在化妆在梳妆，整个诗词的境界就出来了。我们能够从空镜找到什么？实在我是透过当时留下来的一些文物去回溯，让观看片子的人多做一些他自己的可能的一些投射想象。不只是一种器物，而是我们对那个时代的情感，这些器物就是间隔我们现代人几千年的很遥远的、辉煌的时代。
通过拍摄这些天然、文物、器物，我试图去试探：当使用现代的科技器材，摄影机、收录音的器材时，有没有可能与千年前的天然、器物、诗，产生一种碰撞。片子、科技是我们现代的诗，在这种碰撞里，当然会产生矛盾，可是在这种差异、碰撞里，也会擦出火花。诗的本质、存在、声音的本质，所有东西可能就在这火花里，由石头、由铁块里迸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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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为什么声画上经常出现多重信息的重叠，一时难以看全，是导演刻意的吗？
这是我的毛病，跟我写东西一样，密度很高，有时候就变成了一种独白。然而，有时候我是不自主地被推着用这种方式表达。几千年的古诗词历史，一个女诗人，一个女人九十多年的生命，要怎么在这短短的片子时间里，压缩与表达？
片子里的一些诗词只泛起了标题，由于面对这庞大的历史，我只能用一种浓缩的方式，点到即过。每一个章节里的影像，都不是工整的，就像词中的长短句、小令、长令，不像诗那么讲逻辑。影片的情绪转折也是一样，像词一样断裂、破碎。
照片、诗的标题与文字，甚至叙述的人称观点，有时是不对位的。对观众来说，对位是最轻易阅读的，反之则是折磨。同时泛起的信息，但愿观众聚焦在哪一个，我也觉得不重要。我期待观众进场，是来到一场典礼，去体验典礼里有一些神秘又神圣性的、闪烁不定的片刻。这个典礼实在像一场催眠，即使睡着了也不要紧，睡醒了，诗还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