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雀归巢,我与奶奶重归于好( 六 )


可是母爱的温柔 , 她从未给予我 。
我也是这时才发现 , 奶奶一直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 有一天 , 爸爸和奶奶吵了起来 , 爸爸的脸涨得通红 , 眼圈浮肿:“你从来都是偏心 , 偏心大哥!”奶奶嘴上从来不认输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 , 爸爸最后侧过脸去 , 我看到他的眼角有泪 。
这一年 , 我似乎窥见了成人世界里的秘密 , 爸爸和姑姑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 却仍会在某一刻 , 记挂起童年无处可诉的委屈 。 一个称呼并不能推演出这个老太太全部的性格 , “妈妈”也好 , “奶奶”也好 , 庇佑与伤害恍若相伴的荆棘 , 互相扎入对方的血肉里 。
我也终于明白 , 这世间很难没有瑕疵的爱 , 父母是 , 奶奶也不能例外 。
知晓了这个道理后 , 再回到家 ,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更克制、乖巧一点 , 好换来和奶奶相处时更多的平和时光 。 因为我的“退让” , 高中的我与奶奶多了些休战期 。
2011年她生日时 , 我用省下来的生活费给她买了件衣服 , 一件深蓝色的褂子 。 她见了 , 埋怨道:“你花那冤枉钱干啥 , 我又不是没衣服穿!”转过身 , 又急急地穿上 , 出去走一圈 , 见了人就高兴地说:“这是俺孙女买的 。 ”
这是我们难得的温馨时刻 , 没有争吵 。 我说:“你想要啥子?以后我挣了钱给你买 。 ”
奶奶说:“俺啥也不要 , 你好好上学就成 。 ”
“那我以后给你买个大房子 , 给你住 。 ”
“就你?你有那本事?”依然是熟悉的尖酸嘲讽语气 。
其实我知道 , 相比堂哥 , 奶奶对我考上大学的期待更大一点 。 或许正因为这份期待 , 但凡她觉得“苗头”不对 , 就又立马暴躁起来——有时 , 我回到家 , 她喜欢趁我不注意的时候 , 猛地抽离我手里正在看的书 , 得意地翻过去看书皮 , 像是以往抓包堂哥上网的表情 , “我到底看看你在看什么书!”她将书名记了下来 , 去外面问了一圈 , 又笑着回来了:“宋老师说这本书是正经书 , 你可以看 。 ”
高一的寒假 , 外面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迎接新年 , 前几分钟还在和和气气说话的奶奶 , 突然发问:“你的台灯是不是没有拿回来?留在学校给别人用?”
我解释说每个人都有 , 不用带回来 。 她嘲讽地说:“也就是你个X婆娘 , 装大方 , 肯定是把台灯给别人用了!今个不把东西拿回来试试!”
尽管听了多年 , 但是我实在受不了她的辱骂 , 夺门而出 。 天上下了小雨 , 路旁的灯光湿漉漉的 。 到了深夜 , 我找到一家小旅馆 , 花30元住了一晚 。 第二天一早 , 我回到家 , 奶奶正在煮腊肠 , 见我回来 , 手指点着我的脸道:“肯定是在网吧待一晚上 , 我就知道!一天天不学好 , 鬼混你最能了!”
我极力否认 , 但是她完全不听 , 径直给爸爸打电话告状:“你们回来吧 , 你们的孩子我不带了!成天往网吧里钻 , 我管不了了!”爸爸已经受够了我们长年累月的争吵 , 他轻车熟路地做了判决 , 电话里传来愤怒的男声 , 我的耳边鸣声四起 , 似乎深陷冰冷的湖水 , 越挣扎越下沉 。
成绩的压力 , 远在天边的父母 , 步步紧逼的奶奶 , 一路孤独生长的我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 却无处诉说 。 一个人走到远郊的水库边坐下 。 水里有小鱼小虾在水草间嬉戏 , 溅起一片水花 。 一个穿着黑短袖的大叔坐在离我不足半米的地方 , 他望了望我 , 又望了望湖 , 开口说:“昨儿这有个女的——”
我转过头看他 。
“就从那儿——”他拿手指虚指了下对岸 , “走到水里 , 淹死了 。 听说是和老公吵架 。 ”他吸了吸鼻子 , 又长叹一口气 , “人呐 , 死了就啥也没有了 。 ”
我“哦”了一声 , 不再搭话 。
日暮渐斜 , 水库从深处渗出一丝寒意 。 我站起来 , 爬上有些湿滑的水库岸 , 往回走 。 我回过头 , 看见那位大叔也站起身 , 拍了拍身上的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