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红会医院劫后( 二 )


3月17日 , 红会医院7楼ICU病房挤满了医生 。 按照计划 , ICU里的6名危重症患者都将在这天转院 , 年龄最大的97岁 , 还有一人上着ECMO 。 前一天 , 这里刚转走一名100岁的危重症患者 。
他们要保证病人转院过程中的绝对安全 。 病人身上插满导管 , 转运过程中 , 支撑生命仪器只能靠医生抱在怀里的氧气钢瓶供氧、跑了三个楼层才借到的锂电池供电 。 疫情期间 , 这都是稀缺货 。
氧气瓶只能支撑90分钟 。
这意味着 , 从这边离开病房上救护车 , 那边下救护车进入病房接好设备 , 必须在90分钟内完成 。
早些时候 , 医护人员推着空床演练了一次转院过程 。 红会医院部分走道狭窄 , 他们试验转弯处车能不能推过去 , 电梯里挤得下病床和几名医护人员 。 有人专门负责发行动命令 , 有人监控尿管和外周静脉 , 有人负责推药……
“我问任何病人指标 , 必须马上回答出来 。 ”送完一个病人后 , 黄晓波再次向队友重申原则 , “即使你觉得我错了 , 也要照做 。 ”队伍的医护人员来自四川不同的医院 , 每一个医院都有自己的转院流程和“ECMO小队” , 但聚在这里 , 他们必须按同一套标准工作 。
救护车在楼下等着了 , 一名患者的指氧夹突然读不出数字 , 护士把他的手焐暖和才好——天气冷 , 患者末梢循环不畅 。 上了ECMO的患者已经准备就绪 , 负责接收的医院突然又打来电话 , 说没有做好接收准备 。
类似的临时变动时常发生 。 按照最初计划 , 医院的患者本应在3月15日“清空” , 考虑到部分患者病情危重 , 计划在3月14日取消 。 3月16日 , 医院又接到通知 , 3月20日前“清空”医院 。
黄晓波离开病房前 , 上了ECMO的患者的血压突然从140掉到了70 , 医护人员却说不上原因 。 “现在静下心来 , 你们三个人坐在这里想 。 ”黄晓波说 , “不能明天把病人推出去就死了 。 必须确保今天晚上做针对性治疗 。 我们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活得过来 , 但要确保他活得尽可能长 。 ”
最后的夜班
这天夜里 , 周凯上了最后离汉前的一个夜班 。 这是他第一次可以长时间坐在医生办公室休息 , 不需要在病房之间小跑着抢救患者 。 下班前 , 周凯特地走到已经搬空的病房看了看 。
几名护士互相在防护服上画象征四川的熊猫 , 还有人专门借来红色的记号笔 , 画樱桃和小太阳 。
ICU的医护每天都见到数不清的红色 。 电脑里 , 每一个患者的血象和生命指征都大面积“爆红”;ICU护士站前专门新建巨幅LED屏 , 实时显示危重患者的生命体征 , 屏幕上不断弹出红色窗口警告;心内监护仪等仪器不时闪红灯“报警” , 发出高频的“嘀嘀”声 。
第一个夜班时 , 一名医生扛不住 , 哭了 。 值8小时的班到后半夜很累 , 她忙了一晚上的一个病人突然去世 , “觉得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没有结果” 。 同时 , 隔壁病房一名患者因为痛苦大声呻吟 , 另一个患者又不断闹腾 , 非要说自己的氧气管道没气 , “沮丧 , 心力交瘁” 。
防护服不透气 。 一个班值下来 , 医护人员因吸入二氧化碳过多头昏脑胀 , 里面只穿短袖也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 它让医护人员行动迟缓 , 身材高大的人不敢动作大 , 否则就有破裂暴露的风险 。 不过 , 一名本院医生说 , “防护服有一点好 , 我流泪的时候 , 谁也看不见 。 ”
四川医疗队撑到了ICU只剩最后一名患者 。 前一班医生建议大家轮班 , 但10多名医护人员还是决定一起值班 , “有个伴可以说说话 , 不无聊 。 ”
他们终于有时间、有心思讨论自己的事情 。 有人说科研压力大、医院要求医生发论文 , 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 他们交流起不同医院职称评定和晋升的规则 。
话题很快转到家人、孩子 , 在场的医护人员都沉默了 。
医生邓磊说 , 刚到武汉一周 , 他给8岁的儿子打电话 , 儿子听说他还要很久才能回去 , 在电话那边欢呼雀跃 , “因为我监督他学习很严厉 , 平常他就盼着我去医院值班 。 ”但最近 , 儿子给他做了一张小报 , 还说学会了炒青菜 , 要做给他吃 。